流火莫辞君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从裴述那里离开后，云无霁就打算去四皇子裴适所住的瑾瑜宫探查一二。

他原路返回了先前和陆止分别的永巷口，寻了一处晒不到太阳的角落，抱着双臂等着陆止，垂下的目光落在身前两步的青石砖上，盯着那块石砖的一个豁角出神的功夫，他的思绪就不由得跑远了。

按照裴述的说法，大概三四年前的某天，有一个内宦带着另一个不知名的人敲开了华清宫的宫门，私下里和皇后霍氏见了一面。自那之后没多久，原本正常的皇后霍氏突然被传出患了疯病，行止癫狂；宫里头的丫鬟们因为看顾不力被降了罪，发配到宫里各处干杂活。而没过多久，这些曾经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宫女全都因为各种原因消失在了宫里，像是一根根被剪断的绳索，直至霍氏自刎，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绳索断裂，倒悬的棺盖轰然落下，却反而扬起一片狼藉的旧尘。

这些陈年旧事里所有人的面孔或模糊或灰暗，隐没在层层叠叠的经年往事中，原本应当是捉摸不透的，可是裴述一句话让一团混乱中露出一个显眼的线头——四皇子裴适，他在这件事当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陆止从永巷中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云无霁抱着双臂倚靠着墙，日光从他身后的墙头上跃过来，斜拉着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他垂着头，看不出是在走神还是打盹。

说实话，此情此景，真的很像懒散下属当着上司面摸鱼。

领路的管事宫女看了一眼陆止，这个大理寺卿跟着她进去看了一圈几个曾在皇后霍氏身边服侍的宫女住过的屋子，一路上话很少，看得也不太走心的样子，几乎是进去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这下属也是，上司进去干活，他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偷懒打盹，而离谱的是，大理寺卿竟然对此没什么反应，就好像对此见怪不怪。

她在心里通过两人的表现对大理寺打上了一个“不靠谱”的标签，并打算待会儿就去向贵妃禀报说大理寺不足为惧。

她这一边心思电转，一边也没有耽误她客客气气地和陆止道别，并目送陆止上前去领着云无霁离开了永巷，消失在了拐角处。

那头云无霁在陆止准备走出永巷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今日日头实在有点大，他干脆没挪地方，只是稍稍站直了些，反正陆止离开永巷也一定要往这边来。

等到走出了管事宫女的视线范围，陆止才开口：“我叫你别走远，你不会真的在那儿站了一炷香吧？”

云无霁道：“没有，下官专门从另一头进了永巷……没想到刚好碰上了五皇子殿下。”

陆止疑道：“五皇子……裴述？”似乎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这么一号人，随口说，“哦，对，忘了提醒你，五皇子确实住在永巷里头，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住的哪儿。你也太不当心了，怎么会给五皇子碰上。”

云无霁声音低下来，含糊道：“嗯，是下官不慎，但五殿下没有多说什么，反倒请下官喝了杯茶，顺便告诉下官，三四年前，他曾经看到过先皇后霍氏在华清宫后门见过两个人，那时候先皇后还没有患上疯病。而且，五殿下说，他在华清宫附近，遇到了四皇子殿下。”

陆止皱起眉：“裴适？”

云无霁“嗯”了一声，说道：“所以下官想，是否应当去四殿下那里看看。”

陆止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说：“方才我在永巷内，管事的大宫女像防贼一样盯着我，永巷内那几个宫女的所有东西全都被清理了。她说着死过人的屋子不吉利，这几年没有人再住过，可是屋里的桌上甚至连带角落的柜子上，灰尘的厚度都不对，想必也是清理过不止一次。”

云无霁面色没什么变化，语气平淡地道一声“下官知道了”，两人就都没再说话。

陆止本来想提醒他，四皇子裴适，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但云无霁那一句知道了让他觉得这句话没有必要说出口。

从在永巷口见到管事大宫女并且对方和他们挑明了身份的那一刻起，陆止在永巷内探查的结果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否则陆止不会让云无霁找别的办法进去探查。而事实证明，永巷已经完全在贵妃慕容氏的掌控下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云无霁无意中在五皇子那里踩出来的一条路——从四皇子那里下手。

*

但很快，陆止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裴适不好相与的程度。

两人叩响了瑾瑜宫的大门，通传的小宦告诉他们，殿下现下正在午休，不喜欢被打扰。

陆止挑眉，看了一眼已经往西边去的日头，耐着性子道无妨，我们等等便是。

那小宦也半点不客气，只说那二位大人就先等在此处吧。言罢门一合，两人吃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陆止差点气得冷笑，硬生生给忍回去，心说行，那就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期间陆止又叩了好几次门，开头两次还有小宦前来应门，后来干脆没人理他。

等到瑾瑜宫的宫门再次打开，暮色已然昏沉，寒鸦都开始归巢，陆止抱着刀，残阳映着半边脸，面上没什么表情，一身黑衣站在宫门前，看得前来开门的小宦都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殿下说，请二位大人进去一叙。”

裴适在前厅喝茶，见两人进来，手一扬便随意道：“是行之啊，坐。”抿了口茶才不紧不慢道，“抱歉啊行之，我中午一直习惯小睡一会儿，下次令下人直接唤我起来便是，不用那么客气，还等在门外。你日理万机，耽搁了你时间，我过意不去。”

云无霁跟在陆止身后，抬眼看座上的裴适，他一身葡萄紫金纹袍子，眉毛细长，一双丹凤三角眼，看人喜欢斜乜着，本来俊秀的样貌都显得有点刻薄。

正巧裴适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上，抬着杯子问：“行之今日还带了人，这是哪位大人？”

云无霁垂下眼：“见过四殿下，下官乃是大理寺的督察云无霁。”

裴适听罢只是“哦”了一声，显然对他没什么兴趣，陆止也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道：“打搅了殿下并非我等本意，但华清宫一案事关重大，还是希望殿下配合。”

裴适两指捏着杯子，好像听了什么笑话，扬着调门问：“行之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你们要查华清宫的案子，怎么查到我的瑾瑜宫里来了？这案子，难道不该到我皇兄的紫极宫里头查么？怎么，是我皇兄告诉你们，这案子的罪名，可以挂我头上？”

没等陆止回应，他又循循善诱般道：“要说还是皇兄好手段，父皇尚还在世，位置尚未坐稳，反倒先将大理寺收归麾下了。行之不妨也说说，皇兄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让你替他办事，皇兄开的条件，我不一定开不起。”

“四殿下，”陆止两道长眉压下来，像鹰一样的目光凝视着对面裴适，沉声道，“殿下慎言。”

裴适怔了一下，但显然对自己这种被吓到一般的怔愣有些恼羞成怒，言辞越发咄咄逼人：“怎么，本宫说得不对？这案子与谁牵系最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父皇明令禁止太子不得出现在华清宫方圆五丈内，可裴远不仅犯了禁，还一下犯了个大的，夜间私入华清宫。这还不止，他将下人全都遣退了，谁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又干了什么？全凭他红口白牙一面之词，到底是霍氏杀他未果自刎，还是他先杀了霍氏为了洗脱罪名装出被伤到的假象。”裴适讥讽地看着陆止，“陆大人，你说是前者，那本宫偏要说是后者。”

“殿下，三年前，你为什么去华清宫？”

裴适愣了一下，猛地扭头看向云无霁。

云无霁神色很平静，裴适阴沉地看了他半晌，慢慢露出一点笑意：“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宫从未去过华清宫。再说，三年前的事，谁还记得？”

云无霁神色没什么变化，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说：“殿下对华清宫案子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下官还当殿下会牢牢记着华清宫相关的事件呢。”

裴适面部肌肉扭曲了一瞬：“你什么意思？”

云无霁抬眼看他，墨黑的眼瞳古井无波，盯着人看的时候审视意味很重，但他很快又垂了眼，浓密是睫毛将目光一遮，反而让人不好斥责他失礼，只听他道：“下官只是随口一问没什么意思，殿下不记得便算了，若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是殿下开口便要贿赂朝堂官员，是不忠；言谈间直呼兄长姓名，是不敬；擅自断言案子真相，是……”

裴适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盯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大理寺督察，听他还能说出什么以下犯上的话来：“是什么？”

“……是不负责任。”

“……”陆止眉毛抖了抖，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表情，裴适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斥责，只是深深地看了云无霁几眼，转身对下人道：“本宫乏了，送客吧。”

云无霁：其实我有在努力当冷面段子手

（本来没想把老四写成跳梁小丑的……手感不太对一下子没控制好……算了，就当尝试一种全新的角色风格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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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