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莫辞君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裴远方才匆匆领着陆止进来，就赶着去上朝了。

他方被泰和帝急召回都安，看似掌握大权，其实势力根基都还不稳固，他在外游历几年，所有人都认为是他与泰和帝不合，因为废储事关重大，不可儿戏，才退而求其次将他放置。东宫派在他外出几年明里暗里被朝中各方势力挤压，竟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他回来不过月余，先前各方还都只是秉持着一个观望的态度，存着试探的心思在暗中观察睽违日久的太子的深浅。而如今被泄露的先皇后案就像一个信号，点燃了所有蠢蠢欲动的野心。

方才朝堂上以刑部尚书慕容景弘为首的人不出所料靠着先皇后案借题发挥，表面上冠冕堂皇言为了太子安危着想必将此案严查，实际上半句话不离太子动机不纯其心可昭；御史台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顽固遇事只会裹乱，揪着太子擅入华清宫这事不放，裴远听了半天，左耳朵一打“成何体统”，右耳朵一堆“有伤风化”，满脑子环绕的都是礼义廉耻。

裴远原本还驳了几句，结果朝堂上的老家伙们嚷起来中气十足，裴远实在难以一人之力舌战群儒，更何况群儒们激动起来活像一群七嘴八舌的鸭子，在嗓门这事上他属实孤掌难鸣，差点没给他嗓子说劈了，果断决定闭嘴，微笑看他们吵，主打一个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你也不能拿我怎样。

没办法，既然大家都决定撕破面皮了，那就只能比比谁更不要脸了。

事实证明，裴远还真是定力十足，微笑着看朝堂上一片剑拔弩张，就算最后各方势力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他脸上严丝合缝的微笑都没动过半分，活像一尊自身难保都还能坚持和稀泥的泥菩萨。

等到诸位终于想着要喘口气等他一个答复了，他终于轻飘飘地留下一句“今晨大理寺卿陆大人已经入宫了，此案大理寺会全权负责，不劳诸位大人们废心。”语罢宣布退朝，自己先遁了，差点没把一群人鼻子给气歪。

不过虽然诸位大人们的语言攻击杀伤力有限，但嗓门确实不是盖的，裴远从朝堂上急匆匆地遁了以后还觉得自己脑子嗡嗡作响，以至于没有留神华清宫里不止陆止一个人。

陆止心里已经暗道一声不好，他原先那般催促云无霁，就是存着趁裴远被绊在朝堂上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的念头，尽量避免两人碰面。谁知道朝堂上那群老家伙平时废话忒多，竟然连一个裴远都耽搁不住！

陆止眼见着已经拦不住人了，干脆后退了两步，回避似的扭头，曲起的指节抵在了眉心上。

云无霁站在阶下，殿门被彻底推开，面前的人月白袍，白玉冠，心情不是很好地蹙着眉，但压不住周身矜贵的气度。

和之前判若两人。

裴远一愣之后下意识看向陆止，表情有些意外。

陆止默默退到云无霁身后半步的位置，见状面无表情地摊手：事情它就是现在这个状况，我也没有办法。

但还是开口打破了僵局：“殿下。”

两个字足以说明裴远的身份。

裴远目光落到云无霁身上，刚想说点什么，毕竟他这人已经练出了一张三尺见方的脸皮，当众掉马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他的真实身份又不是不能见人，之前的种种隐瞒都能找借口糊弄过去。而且当初父皇答应他出宫游历时确实也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他不能暴露太子的身份，所以他可谓是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谁知云无霁却一低头避开了裴远的目光，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原来是太子殿下，先前是我失礼了，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人都愣了，裴远神色几变，面对这直白的抗拒与疏远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陆止一愣之后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对着他一挑长眉：谁让你之前一直骗人，玩脱了吧。

云无霁没给裴远开口的机会，直起身后就问：“方才我似乎听殿下说，希望此案早早了结，恕臣愚钝，殿下是什么意思？”

裴远看了他一眼，见他打定了主意要装作不熟，当下也冷了声音，开口时都带着公事公办的命令意味：“云大人这话问得怪，遇刺的是我，刺我的是我母后，但我母后身在华清宫多年，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伤人非她本意，而我又并无大碍。俗话说得好，孝乃百善之首，她一生已然足够坎坷，我不希望她再遭受更多非议，不应当吗？”

云无霁点头：“殿下心意确实足以感化上天，但既然殿下既然已经将此案交给大理寺了，那么大理寺就没有糊涂了事的道理，必然会给殿下一个清晰的交代，也算告慰先皇后在天之灵。”

这话说得过分，裴远微微眯起眼，却被陆止一声低喝打断：“放肆，这是和殿下说话的态度？！”

云无霁一低头：“得罪了殿下，万分抱歉。”

陆止也跟着行礼：“行之御下无方，殿下恕罪，云督察进大理寺时日无多，不懂规矩，回去后行之一定好生责罚。”

裴远气笑了，大感荒唐地问：“你们在我面前唱双簧？真是好得很，那就查罢，孤倒要看看，你们能查出什么。”语毕拂袖离去。

待裴远出了殿门，陆止才直起身，偏头看向云无霁：“你这样开罪他，他怒起来，我不一定护得住你。”

云无霁垂着眼，语气和神情都冷淡：“不会，一个没有眼力见不会说话的臣子对未来的一国之君而言是没有利用价值的，比起让他感兴趣，得罪他反倒更安全。”

陆止意味不明地笑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他可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你最好小心为妙。”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有能力，你是什么人，被谁、因为什么原因放到大理寺的，我可以不过问，但是有一点，大理寺不能因此受牵连。”

方才陆止状似苛责实际回护的行为就已经让云无霁有些意外，听了这话当下了然：“大人去找了云娘。”

陆止不欲多言，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肯定，脑海中却想起临走前云何推着秦沚向小屋走去，回眸对他笑说：“无霁不会在大理寺待很久的，这段时间就拜托你多关照啦。”

红叶漫山，潭水千尺，都不及迷雾深重。陆止在那一刻后知后觉霜露满身，身处秋中而不知秋。

嘴上和云无霁道：“你方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这案子既然已经由殿下亲自交托到我手上，那么自那一刻大理寺便要对这案子负责到底，断没有糊涂办案的道理。

“眼下我等既已经在殿下面前做了承诺，便要尽快查明真相。”

云无霁没入过永定宫，对宫里的规格布局都不熟，看陆止脚步不停地出了华清宫领着他往一边走，不由问：“大人，那么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陆止抬头辨了一下方向，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们下一步应当往哪里查？”

云无霁想了想：“先皇后乃世家大族嫡女，虽娴静端方，却沉稳勇毅，这般的性子，就算受身份时局所迫，也应当是隐忍不屈的。可传言却说，先皇后头几年在华清宫中虽尊荣不再，却不曾自怨自艾。可是这样的人，却说是因为不堪冷遇突然发了疯病，下官以为，这是不应该的。”

陆止回头看了他一眼，先说一句“不必拘这些虚礼”，又道：“是，故而我们正在去诏狱的路上。昨夜里殿下去华清宫，将里头侍候的下人婢子全换了，据说是因为苛待先皇后，有几个被打得半残，因着后来殿下遇刺的事，就先给扔进诏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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