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莫辞君 第15章 第十四章

云无霁抬眼，晓重山脸上笑意不减，声音倒是降了少许：“余氏经营胭脂水粉、钗环银饰起家，可是大京全境的银矿储备全都由官家严格管理，是严令禁止民间私自采挖银矿的。而与大京隔海而望的博兰，却有相当富足的银矿储备，而且杂质很少，品质上佳，价格还要比使用大京本地的银子低廉不少。有些商人铤而走险做起了走私博兰银矿的买卖，这些人被称之为‘海银鱼’。你猜，余氏会不会也和几尾海银鱼有些勾结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余氏当真循规蹈矩两袖清风，那么有人可以让余氏掺和上'人口拐带'，还不能让余氏沾一点'走私'了？”

叶良“啧啧”两声，抱着手臂皱起眉，看上去很是嫌弃厌恶：“好黑暗。”

晓重山笑着点头，像是非常赞同他的话：“可不是，这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怕是心肝都是黑的，大人可真应当好好惩处这些人呢。”

叶良闻言似是大受感动，手一伸直接搭在了晓重山肩上，还顺势勾着人脖子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饶是晓重山突然受到了这般亲热的对待，也愣是一下没反应过来，差点给他拽得踉跄了几步，刚刚稳住身形试图打个哈哈把肩上那条手臂给扯下来，就听叶良磕绊也不打一个地开口道：“虽然道长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们还是应当着眼于本案，目前来看这还只是一起人口拐带案件，暂时没有涉及到走私……要我说其实问题的根本就出在京朝的户籍管理制度上，这户籍管理须得好好完善，不仅要将良民登记造册，还要详细记录家有几口，户产田产几何，详细到祖上三代的籍贯，就算是奴籍，也得来路分明不得有疑。这样不仅可以降低拐带人口的风险，还可以减少四处流窜作案的流寇盗匪作案的机会……”

“……？”

晓重山没料到他开口是要说这些，表情空白了好几秒，捏着叶良手腕的手都忘了下一步要干什么，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两句，结果他发现——自己忘词了。

多新鲜，以往都只有他忽悠别人的份，今天竟然被叶良几句话绕得哑口无言。

晓重山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种很古怪的表情，有点迷茫，有点懊丧，还混杂着一点点羞恼。不过这个神情一闪即逝，没有人注意到，因为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顺便选择了新的战略——祸水东引。

他索性也不把仍在喋喋不休的叶良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了，捏着叶良手腕的手从两根手指加到了三根，让旁人看上去俩人勾肩搭背得更加真心实意，十分哥俩好。随后先点头附和叶良的话表示“您说的都对”，接着状似不经意地一抬头，恰到好处地一挑眉：“诶呀，云大人怎么站得这样远，我瞧着大人脸色这样苍白，莫不是奔波了一天，身体不适吧？”

云无霁方才一听叶良说了个开头，就敏锐地觉察了后续发展，不动声色地溜出两丈开外，躲开了叶良的喋喋不休，正抱着手臂想事情。被太阳晒着的半张脸瓷白，神情显得有点惫懒，有点恹恹。

突然被点名，“被苍白”的云无霁眉梢跳了一下，他猛地看过去，黑漓漓的眼瞳带点凶，晓重山半点不怕，还捏着叶良的腕子，垂眼对他笑了一下。

果然就听叶良猛地收住了话音，挂在晓重山肩上转了过来，像个没骨头的，露出来的两只眼珠子绿莹莹，关切道：“无霁，你没事吧？要不我们找家茶馆休息下？”

云无霁硬邦邦地道：“不必，道长是看错了。现下应当去船坞查看巡视人员的排班表，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而不是在茶楼闲坐谈天。”

*

橘红的太阳半垂在天边，像一块嵌在琉璃上的南红玛瑙，天边没有云絮，偶尔几只归巢的鸟像几点孤寂的墨无声划过，大运河被映得金红一片，热闹了一天的码头渐次响起回家的人道别的呼和，喝白日的喧嚣一起沉寂在运河的波涛里。

邱老三叼着一片路边随手摘的草叶，不紧不慢地向着码头溜达，他穿着一身粗麻布衣，肩上搭着一条汗巾子，走路有点拖沓，那是码头干活的工人惯常的姿势，叼着草叶的嘴有点歪，让他本就带着点匪气的脸更凶。

有回家的工人见了他，顺嘴和他招呼，他点点头应了，扬声道今晚巡夜，他妈的，这年头日子难过，累死累活也挣不来几个钱。

走过的人哄笑，都道你少去逛点窑子，分明是你手指头缝太宽，留不住钱，都叫那些婆娘讨了去。

“收收心，也该找个婆娘好好过日子啦。”有好心人劝。

“嗐。”邱老三一挥手，也没说什么，没想一抬头看到船坞那头，他看着没什么正形，眼力倒是好，隔着老远就停下了脚步，皱着眉问：“今儿个是怎么啦？怎地来了忒多人？”

“噢。”有人顺着看了眼，道：“今儿个见鬼了，一大早就来了官府的人，你猜怎么着？从船坞里头抬出了一具尸体呀！真他娘的吓人，我隔着老远想瞅一眼，没看清就给挡起来了，那味道，那苍蝇飞的，啧……”

邱老三站着没动，反问：“船坞里头？为什么是船坞里头？死的是谁？”

那人摆摆手：“那我哪知道呀？不过我听人说烂成那样应当时间不短了，哦，我好像听说，死的是个小姑娘，真是造孽……你说官府也是，干什么吃的，给人烂成这样了才发现……”

邱老三没说话了，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人一抬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我说邱老三，你怎么这个表情？你别是怕晚上撞鬼吧？不过我听人说这种冤死的人怨气大，确实容易……”他没能说完，被旁边的人一手肘撞得没了声儿。

邱老三在原地站了片刻，扭头“呸”一声吐掉了嘴里的草叶，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几人还愣在原地，被他一副寻仇的架势吓住了，半晌才想起来吼了一声：“喂，邱老三，你他娘的去哪里？今儿活不干啦？”

人早已没了影。

云无霁几人正巧赶到了这边，叶良直冲着船坞那头去了。云无霁慢了几步，把这句听了个大概，他抬头，看到几人满脸疑惑地正要散了，他几步走上前去，礼貌地开口：“打搅，方才走的人是怎么了？”

那几个船工看了眼他的打扮，明白这是个“官老爷”，语气也颇为客气：“哦，他啊，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本来他是来上工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走了，招呼也没打一声，可能是想起来家里什么急事吧？”说完几人也感觉怪怪的，这邱老三分明没成家啊，也没听他说家里有什么老母亲要照顾，这人成天游手好闲，热衷于吃酒打牌逛窑子，实在不像要顾及家人的样子。

云无霁扫了一眼几人古怪的表情，问道：“他走之前，你们在说什么？”

几人挠挠头：“也没说什么，就是他看到船坞那头有好些人，问怎么了，我们就跟他说码头出了命案……”说完还开了个玩笑，“大人你还别说，他一听脸色就变了，方才我们还嘲笑他说别是怕夜半撞鬼吧。”

云无霁神色一凝：“他什么时候来码头帮工的？”

“我也不太记得了……约莫是几个月前？好像是两个月前，还是三个月前？码头这些人来来往往的，这，真记不太清了。”

云无霁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他往哪里走了？”

这个问题好答，几人抬手一指，异口同声：“那头。”

云无霁撂下一声“多谢”人已经掠了出去，几息之间就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