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 第7章 辙复如旧

绳梯左侧隔离起一片区域作为沙道，游客可坐专用滑板从峰顶划下，不时有胆小的人被吓得哇哇大叫。更远的沙丘，摩托车和越野车轰鸣声此起彼伏。一片喧嚣交织着鸣沙声，异常热闹。

爬至山顶，夕阳仅剩半张脸。没有城市雾霾的阻隔，阳光直白刺眼，拢在身上，不热，此时气温逐渐降低，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在山顶坐下，四人一时无语，耳边只有丝竹般的鸣沙声，如蛊惑人心的魔音诱惑凡人继续前行。

放眼望去，身前身后，入眼均是沙丘起伏，一派苍凉孤绝的塞外风光！

文凌抓起一把细沙，触感软糯，用手拨两下，想分辨出传说中的红、黄、绿、黑、白五色沙粒，可惜光线逐渐暗淡。夕阳短暂，眨眼间落日的余晖已完全隐入山下。

文凌和林葭索性把帽子和墨镜全摘了，放入随身小背包，伸长手脚躺在沙上。八点一刻，最后一丝天光被沙漠吞噬，沉睡在幽蓝色夜空中的群星犹如被按下开关，霎那间清醒，晴朗夜幕下的璀璨星河瞬间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盛大而耀眼。

身下沙床柔软细腻，眼前天幕辽阔悠远，星子闪耀，述说沧海桑田。

文凌闭上眼，耳边悠悠鸣沙声，天地苍茫间唯有身下这片沙漠，万事万物都被它吞噬掩埋，果真是个怡性洗心的好地方。

“昨晚看攻略说鸣沙山‘经宿风吹，辙复如旧’，好神奇。”林葭感叹，“不管今天留下多少脚印和车辙，沙道滑下再多沙子，经过一夜风吹，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样子，这样的关系，就像，嗯，就像——”

“老板和员工？老师和学生？”不等林葭想出答案，文凌抢答。

林葭：“……我服了你！”

室友不满：“不对吗？打工人再怎么吐槽埋怨，节假日和周末再怎么浪，上班时间还是得乖乖听老板安排。学生在外如何叱咤风云，见到导师一样低声下气战战兢兢。”

林葭无奈：“……看来你是没听过‘你是风儿我是沙’。”

“不过呢，沙丘能千年保持原样不变，怎么说都是个奇迹。要不我在这隐居算了，学习它如何保持初心？”文凌自我感觉良好。

听了这话，坐在一旁的徐表哥忍不住吐槽：“伯夷叔齐和介子推隐居深山老林，嵇康隐居竹林，陶渊明隐居田园，梅妻鹤子的林逋隐居杭州西湖，梭罗隐居瓦尔登湖，都是有山有水能自食其力的地方，你在这隐居，打算靠光合作用生存？”

文凌无言以对，只能认怂：“等我能辟谷了再来吧，哈哈……”

徐表哥又补了句：“隐居可以推迟，不过呢，有一首诗说‘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你今晚可以睡这，提前适应以后的生活。”

“……今天亲眼看到沙漠，我已经意识到生命的珍贵。人呢，多少还是得惜命，今天就不提前打卡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拜拜！”文凌说着拉起小伙伴，“走，下山。”

眨眼功夫，夜空越发黝黑静谧。两人不管不顾，往山下横冲直撞，留下一句“表哥表弟，在山脚等你们。”

上山容易下山难，在鸣沙山截然相反。

文凌和林葭小跑着下山，但脚下的沙粒彷佛天然减速器，两人奔跑的姿势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播放，显得十分滑稽。

回到酒店，四人组行动非常一致，放下行李后打车直奔敦煌夜市。

节前游客不多，夜市却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都不是挑食的主，在夜市摊随便点一人一份拨疙瘩炒面即可填饱肚子。

林葭勉强解决掉份量巨大的炒面，肚子撑得想吐，她捂着嘴感叹：“我这几天吃的面食比我在楚市一年吃的都多。”

另外三个南蛮子深有同感。炒面、面片汤、包子、烤饼……旅程结束后，半年应该吃不下任何面食了。

“你可以不吃完，何必为难自己，吃饭要适可而止。”梁成溯提出养生建议。

“好吃啊，以后都吃不到这个味。”

“十个女生九个天天喊减肥，你不减吗？”

“浪费粮食，天打雷劈！我才没那么矫情。”她手搭住文凌的左肩一把拉过，“对吧文文？”

文凌用纸巾擦拭沾了酱汁的嘴唇，不忘竖起拇指给她点赞。

所有人都会被林葭的外表欺骗，她比谁都了解，花容月貌下其实住着一个女汉子。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林葭分别扫一眼梁表弟和徐表哥，谆谆告诫，“女生在男生面前都会假装自己要减肥，其实私底下吃得比谁都多。”

“你们不是女孩子？”徐屹一脸无语。

那是把你们当姐妹！林葭堪堪打住脱口要出的话，惊险地避过一场厮杀。

“我知道你们不需要了解这些，我是好心免费给你们上课，俗话说得好，四人行，必有师。”林葭强行找到一个借口。

敦煌夜市其实就是一个美食和各类手工艺术品集中地，最有特色的，便是以鸣沙山月牙泉和莫高窟为主题的文创品。

饭后，四人缓步前往工艺品区。文凌和林葭没带帽子墨镜，难得以真容示人。虽然两个女孩走一块，两位高大帅哥当跟班，但在正常人眼里，俨然两对情侣结伴同游，何况还是俊男靓女组合，多了不少回头率。

经过一家干货铺，约摸30出头的男老板正扯着嗓子拉生意，态度热情：“两位美女，来西北带点这个吧，上等货！”

两位美女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一个透明大玻璃罐里装了满满一罐子树根状的东西，罐子外贴着“锁阳”两个硕大黑体字。

两位帅哥这时也走到了跟前：“……”

“这是什么？”文凌没见过也没听过，看样子难道是人参灵芝之类的大补品？

老板朝两个纹丝不动的帅哥方向挤挤眼，抬起嘴角：“大补之物！”

帅哥汗颜：“……”

文凌回头朝两位帅哥喊话，态度诚恳，眼神清澈又明亮：“表哥表弟，你们要不要买点？我也不知道这是啥……”

表哥表弟很想转身就走：“……”

“你们男朋友一定会喜欢的。”老板笑嘻嘻。

“我们不是……”文凌赶紧撇清关系。

话还没说完却被老板打断：“知道你们害羞，那就不浪费时间，我给你们两位美女最大优惠，怎么样？这罐是最好的！”

林葭一脸懵逼：“老板，你还没说到底是补啥的，是药三分毒，乱补伤身。”

老板一脸不解，仔细观察眼前两位美女的反应，确定她们的表现并非害羞，而是真的一无所知。他恍然大悟，转过头，上下打量起两位高大帅哥，眼含一丝同情和九丝疑惑：你们两，难道…不行？

两位帅哥：“……”

他十分刻意地咳了一声，凑近林葭：“补肾，效果最好。”声音压得很低，不过现场其他几位听得一字不落。

两位帅哥：“……”脸上精彩纷呈，额上的青筋已快压制不住。

老板的话一出，文凌和林葭顿时呆若木鸡，瞬间反应过来这不太正经的名字，眼珠子瞪得要掉出来。

小小的干活铺前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一言不发，似乎在玩一二三木头人，谁先动谁输。

老板同样不知所措，眼睛在美女和帅哥之间左右转悠。

彷佛过了半个光年，文凌堪堪恢复正常表情，转过身正对着身后两位帅哥，眼神左躲右闪，两耳通红，像只惊弓之鸟。

“你，你们随意，我，我和葭葭到那边看看手工艺品……你们随意。”佯装冷静的语气。

话一撂下，伸手一把扯过脸红成熟虾的林葭，一溜烟跑了。

随意的两位帅哥：“……”

看着她们惊慌失措的背影，老板笑出了声：“好害羞啊！哈哈哈……两位帅哥，女朋友这么可爱，要不带点？”

两位帅哥：“……”

“这个漂亮。”

“这个最像。”

“就是有点贵。”

“也不算很贵，老板纯手工做了7天，很传神，卖贵点可以理解。”

“你们在看什么？”林葭和文凌正站在一个工艺品小摊前，梁成溯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猛的从身后传来。

两人身体一紧，转过身视线假装不经意扫过：两手空空，没提着什么不正经东西。顿时都松了口气。

“木板画。”文凌回头，继续观看老板拿刻刀在圆形的木板上刻出沙粒感。她似乎对木版画的制作过程很敢兴趣，仔细拍了视频和木板画的照片。

逛了一个小时，四人终于乏了。林葭挑了一个设计成古琴形状的U盘，梁成溯选了一张手工绘制的敦煌地图，徐屹带了一块佛像泥板画和一个飞天木雕，文凌买了好几份莫高窟明信片和两个空白胡杨印章。莫高窟的元素太多，四人对明天的行程十分期待。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兴致高昂地赶往举世闻名的莫高窟。直到午饭时间，桑吉在群里催了几次，他们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景区大门。

超大份羊肉和两个特色小菜依旧无法唤醒沉浸在几千年佛教艺术宝库中的人。

“太厉害了，不虚此行！”

“球幕电影让我身临其境，那么多石窟，震撼！”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佛祖涅槃的石窟。”

“以前没有对比，今天才真正明白，唐朝果然是文化艺术的巅峰时代，盛唐时期的壁画和雕像真是美轮美奂。”

“佛教在几千年时间里渗透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

“陈寅恪先生说的太对了，‘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这么多文物流失，想想都肉疼。”

几个小伙伴对此毫无异议，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梁成溯夹起一块羊肉，“文导游，你刚才跟队里那两个外国人在说啥？我看你一路上都在队伍后边跟他们聊天。”

文凌咽下嘴里的面片：“我看他们跟不上导游的介绍，免费帮忙解说。”

“那你口语挺好，很纯正，也很流利。”徐表哥难得夸起人。

“一般。”文凌面无表情。

梁成溯右手还夹着那块羊肉，他叹息一声：“现在的导游要求都这么高？英语口语都要这个水平才可以当导游吗？”

林葭挑起一边眉毛，笑着朝室友挤眼，文凌视而不见。她思考片刻，开口解释：“我考的是英语导游证。”

梁成溯豁然开朗。

一路上，四人心有灵犀地从不谈论与工作有关的事情，虽然他很好奇两位女同伴的工作，但两人看似友好，实则对自我**具有极强的保密意识。他不想打破难得的融洽关系，只好把好奇心收拾妥当，不再过问。

梁成溯把羊肉嚼碎咽下，转移话题：“最后他们给了你什么东西？名片？看样子很热情呢。”

“那两人想让我当他们中国行的导游，我跟他们解释说我也是出来旅游的，拒绝了。”

文凌从包里拿出一方丝巾，藏青色为主的飞天图案，十分别致：“为了表示感谢，他们就送了我这个。”两只手展开丝巾左看右瞧，“这玩意有啥用，价格再高点我就接那活了，哎！”

“……”林葭拿起丝巾，“好精致，颜色很衬你。”

“我又不戴这些，你喜欢给你吧。”

“这是你兼职当导游别人送的礼物，我才不要。”说完把丝巾叠好放进文凌背包里。

“花里胡哨。”文凌无情点评。

“钢铁女侠，不解风情。”林葭翻了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