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 第26章 临时抱佛脚

展会过后依旧忙碌。

最大的任务就是对照展会收集的名片查阅和整理客户信息，筛选并确定重要、一般重要和普通客户类群并挖掘潜在客户，按照对方需求发送包含公司产品资料的邮件等。

仅第一项工作就让文小白身心疲惫。她需要将几百张名片上的公司一一查阅、翻译并整理成表格。从一开始的新奇到现在的麻木，第一个收获是意志力在这项体力活中得到了更好的磨练。另一个收获就是在老司机郝于哲、齐浩帆和朱宪的指导下，她已经能够快速阅读各类公司信息并快速筛选和挖掘出重要客户。驾轻就熟后，接下来的事情逐渐顺风顺水。

整理关键客户公司资料，在几位前辈监督下发送无数封邮件，最后给小徐总递了一份工作总结汇报，最后收到一个“还不错”的评价。

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最快，转眼进入6月，楚市早已匆匆步入夏季，白天最高温直冲35℃，这个月的主题是下雨，暴雨、雷阵雨、大雨、中雨……，早中晚轮着来，能把人逼疯。

六月的雨，能随时把人困在随地。

办公室的空调跟不要钱似的调至22℃，体感跟进了冰柜一样。如果不小心身上沾点雨水，在办公室里冻一个白天，保证当晚就感冒。

文凌跟着两位女前辈有样学样，在办公室放了张毛毯和厚外套，在工位上一坐下立刻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小文，徐总找。”唐安安从办公室走出，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喊了一句。

“好嘞！”文凌答应，摘下刚披上身的毛毯来到办公室门前，敲门等待。

得到应声后进门走到办公桌前：“徐总，你找我？”

徐屹抬头看她一眼，又把视线转移至电脑屏幕，开口布置任务：“大后天跟欧洲客户开个视频会，要协商的事情比较多，你好好准备一下，让朱宪把资料发你。”

“好的。”退出办公室，跟宪哥打了声招呼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不着急刚才中断的活，拿出办公桌旁一个最常见的纯蓝色笔记本，手指在本子上轻轻敲打，以缓解内心的激动。

入职至今，每天大量时间她都是花在重复性的笔译工作中。虽然积累了大量工作经验，学到很多电子行业专业知识，她本身也并不排斥笔译类工作，反正都是赚钱。

但是口译才是她真正的主场。

在姐姐的影响下，小时候的文凌以此为目标，每天跟着姐姐做听说读写练习。本科毕业，学费上的压力迫使她放弃MTI接受保研MA。理论研究课程以及论文工作之外，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挤出时间跟着林葭的强度练习。即便入职后忙得不可开交，她依旧每天会抽时间做些听力和速记练习，这是坚持多年的习惯。

用晓珮和林葭的话说，她的交传实力对付大部分场合完全没有问题。当然，文凌把她们的话纯粹当成耳边风，再多的表扬都比不上领导终于肯让她承担口译工作这件事来得实在。自己的努力获得上司认可，即便是抱着咸鱼心态的职场菜鸟应该也会激动不已，何况是期待已久的文小白。

养熟的员工都逃不过被上司压榨的命运。自从给大徐总当过陪同翻译之后，顶头上司每次跟海外客户开视频会议都会叫上她，这样能省下不少找外包的钱。所幸被养熟的文小白不负众望，每一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白天在公司把朱宪给的资料打印出来，厚厚一叠，文凌把它们带回家打算晚上看。还有明后两天，准备时间很充分。

现在是晚上10点。

对方公司资料、出席会议人员、主要谈判内容、产品信息、代工厂情况、产品定制、项目PPT……文凌掂着分量不小的文件心想：这是个大场合啊！

看着那张列着满满谈判内容的A4纸，文凌揉了揉眉心。拿起一只签字笔在蓝色笔记本上根据谈判内容列好十几条可能会提及的相关问题，随后对着A4纸和笔记本在笔电上调研相关资料。

与大名鼎鼎的同声传译相比，交替传译总显得低人一等。在文凌看来，除了学费低人一等，交传的难度可一点都不比同传低。

引用一个师兄的话来说，同传只需要待在一个小黑屋里，与演讲者同步地保持不间断讲话，正确翻译出原话内容的7、8成即可。没人在意你当时是坐着或是躺着，是在转笔或是抠脚。

而交传直面听众，有自己独立的演讲时间，现场听众或观众对译者的翻译内容正确度要求达到9成以上，甚至100%。如果客户不满意，译者甚至直接被驱出会场，当场换人。因此，交传人需要具备极强大的心理素质和随机应变能力。

为了避免会议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双方沟通堵塞，前期的准备工作至关重要。文凌亲眼见识过几次因为压力巨大，译员临场崩溃痛哭的事，因为印象太深刻，那些画面在脑海中怎么也擦不掉。

她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暗暗发誓一定要在11:30前搞定笔记本内容的一半，11:40必须躺下睡觉。

会议当天，研发部临时多派一个代表作为产品定制方面的技术顾问参加会议。按照会议流程和内容，协商的问题逐个推进。

国贸部的招聘条件之一是英语口语良好。会议过程中，小徐总和几个前辈都能用英语和对方进行交流，只有涉及到较为复杂的技术解说，文凌才有用武之地。即便同事很给力，她的神经也得时刻紧绷，不时察言观色，只要一个眼神指示，她就得上场。

对方参会人员和几个同事早已习惯有译员在场的情况，每个人说话尽量做到咬字清晰、速度适中，说一两分钟停顿一次，给翻译留足发挥空间。

融洽的气氛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当开始协商产品定制的技术方案时，气氛逐渐变得焦灼僵硬，双方各自打着自己的主意互不退让。文译员强迫自己不要分神，专注自己的工作，选择措辞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用词不当导致局面越发紧张。

最让她头疼的是那个临时参会的研发部同事。他似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口音重且语速飞快，开口就是一长串专业词汇。如果没有身边同事打断，他能完全无视译员的存在噼里啪啦说一大段话。

应对意料之中的意外是译员必备的专业技能。快速适应后他的口音不再是个大问题，但过快的语速、复杂的专业词汇和大长段的讲话依旧让文译员压力山大。

中场休息半小时的时间，文译员刚放下保温杯，那位研发部同事不知何时来到跟前。

“你好。”对方表情严肃，眉头微蹙。

文凌收起放松一会的心思，拉紧神经：“你好。”

“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翻译专业的？”

“嗯，是的。”

“请问你们专业要求翻译出几成才算及格？”

“交传9成。”

“那你刚才翻译我说的话算是不及格吧？”

“……”来找茬的，“抱歉，我刚刚没能适应你的口音和语速。”

“作为专业的译员，应该是你们适应讲话人，哪有反过来的？”

“嗯，谢谢提醒，我听你多说几句话就能适应。”

“说话人的语气是不是也得翻译到位？我们公司这边的态度要强硬，你的语气太软弱会影响谈判结果。”

“……谢谢你的反馈，我尽量。”

模仿语气能够更全面地传达演讲者表达的内容，但如果气氛太过紧张，作为双方沟通桥梁的译员更需要克制冷静、小心谨慎，必要时增加缓和语气的词汇，避免引发矛盾。

“翻译我的话你中断了好几次，入职几个月了？业务还这么不熟悉。”

“……”那是因为你临时参会，列表上没有你的部分，而且研发部门专业性太强。

文译员只能心里嘀咕着，勉强牵起嘴角干笑一声：“谢谢你的问题反馈，我现在查词汇。”

说完低下头拿起手机，一副我要忙了请勿打扰的姿态。

研发同事也不恼，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忙活，偶尔义正言辞地发表自己的建议。文凌内心烦闷，连最爱的罗汉果菊花茶都没心情喝。

“临时抱佛脚，实习生太不专业！”这位研发同事依旧在阴阳怪气。

小徐总刚好走到近前，这句话清清楚楚飘进他耳朵里。他脚步没停，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只说了三个字：“继续吧。”

会议继续，研发部那位男同事依旧语速飞快。文译员调动全身所有细胞，脑速手速飞快，遇到实在不会的词，只能压下心里的怨气陪着笑脸咨询那位同事，让他用中文解释一遍。

气氛僵持不下，男同事几次三番质疑并打断她导致翻译中断，搅得文译员内心苦闷至极。凭着多年兼职磨练出来的抗压能力，她咬咬牙，脑海里不停念叨着：不跟外行人一般见识，不跟外行人一般见识……直到心情平静。吐出几口浊气，稳定好心神，她继续集中起全部心力对付眼前的工作。

过程很坎坷，所幸结果是好的。

两周后的一天。

文凌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资料，一个中气满满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国贸部显得十分突兀。

“你好啊，实习生！”

被点名的人震惊抬头，朝声音方向看去。

“又见面了！”

“……”

“我来找朱宪，你怎么坐罗姐的位置？”

“……”

看她直愣愣不说话，男同事迈大步来到她卡座边上：“这不是我们部门的资料吗？你看这些干吗？”

“……”

“？什么眼神？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部门里几个前辈此刻都像长颈鹿般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这位男同事动静过大，想不注意都难。

当事人喉咙干涩，她咽了口口水，嗫嚅道：“你好—好，请问—你是？”

国贸部前辈：“……”

大嗓门的不知名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