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 第1章 一对儿

“你们都是楚市人吗？楚市好啊，前几年我去那儿做生意，我兄弟现在就在那边发展……你们普通话说得很好啊，我以前接触过的人口音都很重……”

“你们那边现在还很热吧？我每次去都热得不行……这边都快入冬了，你们来的时间刚好，不太冷，旅游刚好……”

“你们是专程来旅游的？出差经过啊，临时决定的？…西北大环线很出名的，绝对不让你们失望……”

“负责人跟我说了，跟你们拼车的是年轻一对儿，不是我对老年团有偏见，年轻人凑一块总比跟上了年纪的人好，不然根本玩不到一块……”

“你们来的时间太巧了，黄金周前10天是旅行社空窗期，景点人少、宾馆便宜，相当于是捡漏……”

半新的瑞风M3行驶在城区主干道，赶上早高峰，几步一个红绿灯让人发不出脾气。车子有一定年份，为了游客舒适，保养得还算干净，车内放着两个卡通靠枕。驾驶座上的司机兼导游絮絮叨叨，刚上车时文凌应和两句，现在已经在后座找了个舒服的坐姿，转过头透过车窗观察这座西北城市的大大小小和形形色色，把跟司机破冰的任务交给林葭，她的同学兼室友。

在文凌眼里，现在的大城市犹如同胞兄弟姐妹，长得大同小异，特别是新开发城区，简直是粘贴复制的模板。高高低低的方块大楼像是散落在游戏盘上等待玩家拼接的魔块，拼出来的成品很大可能来自同一个工厂同一条流水线。而那些历经沧桑变换留存下来、具有当地特色的建筑，大多早已被圈起来改造成付费旅游景区了。

在文凌自己“最令人反感的建筑类型”榜单里，那些资金雄厚的大公司大集团所建的大楼位列前三。地产、银行、证券、酒店……，千篇一律的摩天大楼，连公司名字的位置都毫无二致，就像某种繁殖能力太强以致泛滥成灾的物种，它们侵占所有城市最显眼的位置，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DNA，实在令人生厌。

掌控城市的血液和筋脉仍不满足，为何连长相都不放过？难怪大城市都强调绿化建设，道路边成排的绿树此时在文凌眼里瞬间变成一顶顶绿帽。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就再也收不住，她忍俊不禁，无声地勾起嘴角。

这是不是很多人旅游的原因之一？每天对着钢筋混凝土，脑子迟早要变成石头。上学时早上下午各有一次眼保健操，不就是为了缓解眼部疲劳吗？一样的道理。

内心短暂地扮演一个愤世嫉俗的文艺青年，文凌又快速接受现实，谁让人家有钱呢？很多时候，有钱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大同小异的居民楼、大厦、高架桥，除了道路两边绿化带植物的种类，这个西北城市的繁华地带没能吸引文凌半点注意力。在楚市，9月底依旧盛夏时节。而此时此地外面仅有15℃左右，开着车窗，寒风扑面而来，让人不自主裹紧薄外套。

文凌和林葭此行同样为了旅游。

两人上周到此出差，昨天上午完成工作后下午便冲到塔尔寺。她们并非没见过大型寺庙，楚市最有名的一座就是禅宗六祖 “风幡论辩”以及受戒之地。她们也并非信教之人，吸引她们的是有别于南派禅宗的藏传佛教。精美绝伦的酥油花、壁画、堆绣、繁复精巧的宝塔寺院以及佛像，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让这两个没到过西北的南蛮妮子感受着心灵的洗涤和思想的升华。所谓趁热打铁，她们两人计划在国庆黄金假期之前来个西北大环游。

王母娘娘在天庭百无聊赖时也会闲游昆仑山，仙人们久居天界也会下凡游历，皇帝国务繁忙也要微服私访，她们凡尘女子，俗人两个，偶尔旅游最正常不过。

下定决心后，两人分工协作快速查找攻略并联系当地旅行社，晚饭时就敲定了计划。按照她们不跟团的需求，旅行社安排一辆小车和一个司机兼导游陪伴完成6天旅程。贵是贵了点，但所有的犹豫在“来都来了”这话面前消失殆尽。文凌正被一脑门官司搅得心烦意乱，去西北的高山湖泊荒原草地走走，刚好借口信号不好，谁也别联系，世界干干净净。

当两人在大型超市采购简单的旅行必备物品时，林葭接到旅行社负责人的电话。

“美女，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你说。”

“我们这边临时接到上级指派的重要接待任务，人员调度出现问题，司机人手紧张，这边想安排两个人跟你们拼车。是一对年轻情侣，跟你们一样原本也不跟团，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实在没办法。已经协商过，他们很好说话，说没问题。如果你们同意，价格上好说，给你们打个大折，怎么样？”

“那，我跟我朋友商量一下，一会回复你。”

“行行行，等你电话。”

简单说了一遍情况，林葭询问文凌的意见。

“都是年轻人，又是一对情侣，对我们应该没什么影响，对了，旅行社优惠多少？”

林葭给她报了个数。

文凌眼前一亮：“这么实在？！羊毛自己递到眼前，不薅白不薅。”

于是她们欣然接受这个临时安排的拼车。

“靠，要插队怎么不打转向灯！傻*！差点刮到！”司机朝前方的SUV猛按喇叭，过了几秒，看着后视镜说：“哈哈，人到中年脾气不好，爆点粗口。放心，不会对着女孩子爆的，我可是我们社的金牌导游，满意度很高的。”

旅行社安排的司机50岁上下，深色皮肤，头发杂乱，豪爽的西北汉子。

两人只能讪讪一笑：“正常，正常。脾气来了谁都拦不住，哈哈……”

文凌突然想起闲暇时间看过的两部电影，小冲突引发大矛盾。不论是谁，身份如何，被逼急了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何况只是爆个粗口。

又过去半个小时，车子终于在一栋高档酒店前停下。司机看人还没出来，先加了两位女游客的微信。

“我建个群，今后几天方便联络。”

“桑吉？”林葭点开司机的微信头像和名字，疑惑的问：“您是藏人吗？”

这位性格直爽的中年汉子黑是黑了点，单从五官上看并无一丝藏族男性典型的样貌特征。在这里待了几天，她们大体还是可以分辨出来。

司机洋洋一笑：“不是，我纯汉人。”说着给她们展示自己的身份证，“‘桑吉’这个名字，像不像山上放羊的牧民？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单纯朴素？”

林葭点点头。

“这就对了，导游这个职业被不少人玩坏，名声不好，我借个名字中和一下，惭愧！惭愧！……不过我可不是个恶导游！”

文凌看过不少新闻报道和网络吐槽，辱骂游客、嫌贫爱富、强买强卖，罪状数不胜数，大姨就曾向她大倒苦水，控诉自己遭遇恶霸导游的惨痛经历。再回头瞧瞧自己和林葭，刚毕业的穷学生，身上没几个钱，连被强买强卖的资格都没有，十分安全。

“那以后叫你桑吉导游吧。”

“行，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一阵行李箱的咕噜声由小变大。导游推开车门下车等候，后排的林葭和文凌不由自主朝声音来源方向望去。

一个年轻男子正推着灰色大行李箱走来，到3米远处时停下，对着手机确认车型车身和车牌号，随后才继续迈步走到车旁。

桑吉导游笑盈盈打招呼：“你好啊，帅哥！我是**旅行社的导游。”

“你好，是负责4人团大环线路线的吗？”

“对对对…”桑吉说着拿出手机身份证，跟年轻人核对信息。

帅哥看起来非常年轻，应该比她们小一两岁。麦色皮肤，个子1米8以上，笑起来青春洋溢。运动型身材，耐克AJ鞋搭配黑色运动裤，上身套了一件灰黑拼色卫衣，更显朝气蓬勃。

果然，帅气的人早早有主。

核对过联络人、名字和电话号码信息后，桑吉依旧笑盈盈地说道：“欢迎加入，今后我就是你们的司机兼导游，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认识一下，这是一起拼车的两位美女，旅程中大家互相照顾。”说完朝放下车窗的林葭和文凌点点头。

后座两人异口同声：“你好！请多多关照。”

年轻人转过头：“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

另一个咕噜声由酒店门口传来，抬眼望去，一名男子推着黑色登机箱大步走来，左手还捏着个黑色保温杯。

个子跟眼前的小伙相当，身材颀长，脚蹬低帮休闲运动板鞋，灰色休闲裤配深色衬衫，外搭长款风衣外套。走近后，发现是个面色沉稳的帅哥。猜不出年纪，看气质和穿着应该比她们大一两岁。肤色偏白，但不是那种羸弱的白；黑短发，眉眼犀利，深邃的眼睛透着冷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利落的下巴线条，浑身散发疏冷淡漠的气息，跟当下的天气相得益彰。

他朝那位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后走到车旁。

“我确认好了，这位是导游兼司机，车子里是拼车的两位女士。”小伙子说完，转头对桑吉说：“人齐了，可以出发了吗？”

人是到齐了，车里的两位却懵逼了。

等等，联络人之前在电话里是不是说过什么？一对年轻情侣？年轻情侣？情侣？

桑吉导游似乎也反应过来不对，愣了一瞬，他回望车厢里正齐刷刷向着他的两朵向日葵，顶着那四道热切目光强扭过头，满脸微笑：“好的，上车吧，马上出发。”

不愧为金牌导游，老辣如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自己就是一个司机兼导游，旅行社给单，他完成任务。反正已经付了钱，游客是人是妖是人妖都没啥区别。

后排座位，林葭和文凌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内心暗潮汹涌。

不是反感和排斥，在学校里啥辣眼刺激的都见过，情侣就情侣呗，这两个养眼帅哥看着就“干净卫生”，一点也不油腻。

让她们犹豫的是之前没近距离接触过这个群体。要如何相处？哪些注意事项？讨不讨厌女性？

人在车上，箭在弦上，说什么都晚了。两人电光火石间用眼神传递“走一步看一步”的秘密信息，便噤了声正襟危坐。

出发前三方会谈达成一致：谢绝购物、不看人造景观（古迹除外）、仅限自然风光，景点的选择和停留时间根据导游的推荐提前一天双方协商确定。

行李放置完毕，五人一车出发向城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