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力度不轻不重,柳柔摘下耳机,在听见门外传进来的那句:“是我”后,才允许对方进门。
许温程的脚步声不大,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腿长的他走了大约4,5步后就停了下来。
柳柔听来人许久未开口,不解的问:“有事吗?许医生。”
下一秒,腿边的床垫塌陷,他自顾自地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回答:“路过,好奇你为什么一直戴着耳机,就进来问问。”
因为担心他会压到自己的腿,她往另一边挪了挪,摇摇头说:“没什么。”
天色已晚,下着安静的小雨,许是白天休息得多,她没有半分睡意,听着有声小说享受难得的放松,却被他打扰了,感到莫名其妙的抓了抓脸颊问他:“许医生,现在应该已经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睡觉?”
许温程确实很累,累得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才会冒着被她嫌弃的风险坐到床边。
但他没有告诉她,而是撑着眼皮故作轻松道:“不累,想和你聊几句再走。”
柳柔并不觉得患者和医生之间能有什么好聊的,但想起许温程此前和她相处的不错,又是主治医生,并不是性格不好的人,便打消了拒绝的念头。
安静了几秒,她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我在听小说。”
床边的人摘下眼镜放到一旁,按了按眉心,说话的同时顺带将那口气带出,缓解脑袋的胀痛:“嗯,是什么样的剧情呢?”
“...”,这回柳柔不说话了,那小说的剧情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典型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内容太过魔性,让她听得上头,却不好意思告诉许温程,不想他笑话自己。
“怎么?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故事吗?”,许温程见她迟迟未答,自己猜道。
她更不知所措了,索性摸索着散落到大腿上的耳机,举到面前对他说:“你自己听听看吧,我不知道怎么讲解。”
他只戴上了一个,将另一个捏在手中,拨开她的长发小心塞进她的耳蜗里。
“一起听吧,有不懂的就能随时问你了”,他提议。
耳朵传来细密的酥麻感,除家人以外的人的触摸对她来说都是奇怪的。
她自己调整了下有些松垮的耳机,又往旁边挪了些,说:“那你坐过来一些吧,耳机线不长。”
许温程愣了会儿,随后话里带笑应和:“好。”
虽然她挪了位置,许温程仍然不敢靠近,坐到床头的边缘,与她隔着一个小抱枕的距离,白色的耳机线被撑在空中,将他们连在一起。
小说的内容许温程一点也不在意,他只是想和她待在一起,确保她的安全,平时也会在闲暇之余过来和她搭几句话,但今天终是敌不过疲倦,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接着就靠着身后的靠垫睡了过去。
柳柔自然也心不在焉,旁边坐了个不太熟悉的人让她感到不自在。
没过多久,许温程那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柳柔意识到后,疑惑的摘下耳机,小声呼唤了他几句,没得到回应才得知他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摸索,生怕摸到什么不该摸的,好在有惊无险,在将戴在他耳朵上的耳机取下后,她边用手感触他的位置,边给他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些,她下床踩上棉鞋,扶着床架站起。
脚伤已好了大半,可以不需要依靠拐杖行动,但走起来还是一拐一拐的,脚踝处也会时不时传来刺痛。
她知道床的对面有个靠着墙壁的沙发,亲戚朋友,以及那位林医生来探望她时,都会坐到那个沙发上。
在一片虚无的世界里,她只能靠触觉和听觉来感知一切事物。
窝到上边后,她对着手机说道:“打开日记。”
柳柔从小便有记录事物的习惯,失明后不能写字,她就使用语音转文字的方法记录。
那是她存在的证明。
考虑到床上还有个人在熟睡,她放低了音量,将自己感知到的事情告诉了日记。
“许医生好像很累,一下子就睡着了,把我的床抢了。”
次日一早,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跑了进来,一束光照到许温程脸上,将他唤醒。
细眼渐渐睁开一条缝,他缓了缓,直起身环顾四周,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柳柔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我怎么还睡着了...”,话里带着无奈的叹息,他垂头扶额,然后戴上眼镜朝柳柔走去。
他蹲下身叫她,可她睡得深沉,迷迷糊糊翻过身背对着他置之不理,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见她睡得那么安稳他也不好意思打扰,只能像之前一样将她打横抱起,放回那张床上。
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小嘴微张,侧着头睡得极香,黑长直散落身下,阳光为其镀了层金,像只在午睡的金渐层。
那一幕实在岁月静好,让他不禁回想起了往事。
所以他只敢看一眼,不敢留恋,不敢陷入。
因为那段往事,比起甜蜜,更多的是苦涩。
“请问你在这里干什么?”,许温程走到外面并将门关上,刚松开门把便听见了这声询问。
他扭头看去,柳江明身着黑色羽绒服,两只手都提着大包东西。
步入大二的大学生开始注意打扮,发型修剪整齐,眉眼与柳柔有半分相似,端正又英俊。
他眼神冷冰冰的看着许温程,那个问题里虽用词礼貌,但语气却并不友善。
显然,他比柳柔警惕得多,也更硬气,并不怕事,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许温程的双眼。
许温程知道他,冷静的撒着谎,同时露出了个友善地笑容:“给你姐姐送药,她吃完药后睡着了,估计一会儿才醒。”
闻言,柳江明没让话题继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两眼,才径直走进柳柔的病房里。
他下午才有课要上,所以早早跑到学校附近的店铺买了些零食和蛋糕给她。
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他叫醒柳柔,待她清醒些后才说:“姐,是我,我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芒果蛋糕和布丁”,说罢,他拉起她的手放到塑料袋上指引:“这袋是甜品,吃完记得喝水,这袋是零食,不要一下吃多了,慢慢吃知道吧?”
柳江明总是对她温柔体贴,尽管吵架也都会让她三分,每当察觉到弟弟的爱护,柳柔都会害羞的弯起嘴角,这次也一样,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让他不要把自己当作小孩子。
“我比你大三岁呢,不用提醒我这种常识”,嘴上是那么说着,但是如果她身上有条尾巴,现在一定已经摇得飞快了。
柳江明坐到床边,敷衍了句:“知道了”,接着步入正题道:“姐,那个许医生,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是吗?”,柳柔摸不着头绪的撅起嘴,猜测:“估计是在报章或者电视上见过吧?宣传医疗的那种信息。”
“不是”,柳江明虽也不能肯定,却很清楚自己绝不是在这些东西上看见许温程,反而更像是在现实生活中。
可一个大学生和一名眼科医生又怎会在私下有交集呢?他思来想去都找不着答案,最后只能烦躁的挠挠后脑勺,告诉柳柔:“总之,你别和他太要好,保持点距离,我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
柳柔一头雾水,不太能理解他的感受和话语,追问:“怎么说呢?”
柳江明要是知道怎么说就不会在这抓耳挠腮了,他张嘴又闭上,过了几秒才终于找到形容词:“就,第六感你知道吧?而且我总觉得他露出的笑容都不是真心的,所以觉得他有些伪善。”
柳柔还是不太明白,毕竟通常都是女孩子的第六感最准,男孩子的...可信吗?
不过在她心中,家人的地位肯定更胜一筹,她索性还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姐弟俩后续又聊了几句,待晨光不再耀眼,被白云遮得不明不暗后,他才意识到得返校了,站起身告诉她:“姐,我先回去上课了,之后再来看你。”
柳柔幅度不大的笑着,摆摆手催促:“快去吧,别迟到了,要好好听老师的话。”
他理了下衣角顺带回复:“知道了,下次见。”
柳柔翻开他买来的蛋糕吃着,含糊着应了几声。
待咔嚓一声落地,房里一片寂静,只剩她一人。
拿着勺子的手缓缓落到桌子上,她咀嚼蛋糕的速度变慢了,失落在一时之间涌上心头。
从前的她并不需要陪伴,一直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在房间里画画或看书,家人见了,总会担忧以及自责是否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关爱,即便对那时的她来说,是不需要的,但此时,她有些反悔了。
她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因此渴望有人一直和她说话,哪怕说个不停,或者说的内容无关紧要都没关系。
她只是不想那么空虚。
下午下起了午后阵雨,林羡准时到访,和初见时一样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慰问她:“今天还好吗?”
她坐在床上说:“很普通。”
“很无聊吧?”,林羡话里带笑,谈吐一直都温文尔雅的站在她的角度与她感同身受:“我也很无聊,要一直待在固定的地方,治疗时间断断续续,所以和你一样无聊得很。”
他其实说谎了,他一点也不无聊,毕竟性格外向,尽管没事做也会找事来做,不会让自己无所事事的消极着。
但这世间,人有好有坏,假话也必然如此。
这句话让柳柔不知如何接下去,便换个话题,提起了柳江明:“今天早上我的弟弟来看我了,不过就来了一下,因为要回学校上课了。”
“这样啊,那你弟弟是在念大学了吗?”,林羡问。
柳柔没有否认,补充:“对,念大二了。”
这番话让林羡想起自己的学生时期,一时兴起向柳柔分享道:“大二课业确实繁忙,我大二时念得心理学,学校规模又大,一天得来来去去奔波好几个地方上课,对减肥还挺有帮助。”
闻言,柳柔也回忆了下自己大二的时期,当时她还是在学素描和光影,天天把自己搞得像去挖碳的工人似的,回到家还得让家人笑话。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光与现在对比,意外成了她这一生之中最珍贵的宝物。
她将这一切告诉林羡,林羡听后友好笑笑,告诉她:“不会只有那一刻的,以后柳柔一定还会遇到更多值得珍藏的时刻,耐心等待吧。”
她不信,没忍住问他:“真的吗?”
“嗯”,他语气轻松,举了个例子:“很多事情都是一时之间无法说得准的,所以不能轻易下定论,给自己一点时间,一切迟早都会变好的。”
没等她回话,那道熟悉的敲门声再度不轻不重的响起。
与之前不同的是,许温程没有征求她的同意,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聊什么呢?带我一个吧,人多热闹”,他平静说着,看向林羡的眼神却并不如此。
林羡并不笨,立即婉拒了:“不了不了,你俩聊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没曾想许温程直接揪住了他后脖处的领子,并竖起食指放到嘴前,那压迫感直接让林羡把本该发出的惊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许温程边拉着他往外走,边对柳柔说道:“我送他,等会儿就回来。”
柳柔没从他善变的语气里听出哪里不对,顺从的点了两下头。
林羡被拉到一处拐角里,在许温程的逼迫下将与柳柔交谈的每一句话一比一复刻了出来。
“我俩没干什么,只是聊得比较愉快而已”,陈述完毕,林羡紧挨着墙解释。
许温程却不那么认为,那扇门上砌了个小框并装上玻璃以便护士或医生能随时关心患者的情况,他午饭没吃,办公室离这儿挺远,可谓是特意过来探望柳柔的,没想到却正好撞见她和林羡欢快的一幕,这叫他怎么忍?
“你既然那么在意,干嘛还向她父母推荐我来为她进行心理治疗?”,见他不说话,林羡壮着胆子问他。
耳根因此话染上了红,他凶巴巴的转移话题掩饰:“总之,你不许喜欢她,也不许勾引她。”
林羡生来优秀,比起许温程带有攻击性的长相,林羡活泼的个性更招女孩子喜欢。
林羡不怒反笑:“你的这词用得比公共厕所还恶心。”
他皱眉,刚准备开口,就被一旁传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这个时间工作人员以及患者大多都待在病房里休息亦或是到室内花园里赏花,整个走廊可以说是连个苍蝇都没有,这点他最清楚,心情更加不好的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十分钟前,柳柔在病房里原想乖乖等他回来,却听见对面沙发的位置响起了音乐声。
许温程方才来一下就走,所以肯定不是他的,她猜想应该是林羡不小心落在那里了,便自己下床小步走去,拿到手机后音乐已经停止了,她只好捏着手机向外走。
记性极好的她认得从病房前往电梯的路,电梯的按钮上还设置了凸起的印记以便盲人使用,就算到了一楼也找不到林羡,她还能找护士问问,后果考虑妥当,她踏上了归还手机的道路。
只不过这些顾虑并没用上,她刚出来没几步就听见了林羡和许温程的声音。
自从失明后,不止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她的听觉变得很好,且能记住和她说过话的人的声音,因此,她能很轻松的分辨出哪句话是许温程和林羡说出的。
只是她有些后悔自己的这项技能了,俩人的对话内容直接让她瞪大了双眼。
没错,她误以为许温程和林羡关系不一般,也认为自己无意间听到了不该听的,尴尬又讶异的抓着脑袋企图理清现在的情况。
可更糟糕的是,刚才的来电者打来了第二通电话,让她直接暴露了。
许温程探头,在看清是谁后,眉头瞬间展开,不热不冷地问她在这里干什么。
“林医生的手机没有拿,我想他还没走远,就追出来还给他,可是,可是走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她不擅长撒谎,说得支支吾吾,紧张得瞳孔发颤。
她努力将故事改写成,她没有躲在那里偷听,只是刚好走到那里,手机就碰巧响起了而已,嗯,就是这样,没有别的,许温程一定会相信她的。
然而许温程果真如此,他非但没露出一丝怀疑之情,反倒温润而泽的教导她:“不用这样的,等我回去后告诉我一声就行,自己一个人追出来太危险了,何况你的脚伤还没完全好,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
见许温程没看出端倪,她暗自松了口气,将手机递给许温程后保证:“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懵懂的反应像是刚来到新环境,还不太适应的小猫,让许温程见后不自主的笑了。
一旁的林羡就不那么好糊弄了,他心想,如果柳柔的病房距离这里可不远,但他和许温程的对话也没多长,由此可见按照他俩的对话时间和柳柔的移动速度来算,柳柔的答复里漏洞满满,也只有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许温程甘愿被她骗。
想到这里,林羡趁许温程没注意他时,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