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 第1章 Chapter 1

初夏刚至，S城的阳光却已变得灼热。这座位于南方的城市刚成为首都没多久，基础设施还不完善，无人修剪的绿化带里植物疯长，四处是聒噪的蝉鸣。但在圣所，一切都干净整齐，高大的围墙与屏蔽设备稀释了城市繁杂的声音，就连阳光似乎也淡了许多。尽管如此，那种清澈明亮却炽热的天光，还是提醒着这里的人们夏日的来临。

季榴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第一次见到了孟竹。

那年她刚满十八岁，在圣所接受了两年粗糙的向导训练后，她被导师叫到了走廊上。午后的阳光从圣所建筑的间隙落到金属色的地面，她站在巨大的玻璃墙幕边，楼下的广场上，学员们如平日一样三三两两地由食堂走向宿舍。

季榴在圣所的导师是一个还很年轻的女性向导，她左手搭在走廊边的栏杆上，侧过身向季榴讲话。她的声音很温柔，如同一汪明净的湖水，轻轻裹住她的耳膜：

“……长官看了你的资料，很认可你的能力，想让你跟一位和你匹配度很高的哨兵结合。”

季榴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战争刚结束不久，军队里还存在着大量未结合的人员，其中有不少位高权重的男性哨兵，相比战争的时候，他们不再需要经验老道战斗搭档，而是更青睐于年轻貌美的女性向导。向导较于哨兵数量稀少，圣所里刚刚结束培训的年轻向导，天赋高一些便会被挑走，这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导师找她谈话，与其说是征求意见，不如说是对“塔”做好分配的告知。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看着楼下往来的人影，莫名感到有些茫然。

导师看着季榴，这个漂亮却让她有些捉摸不透的女孩。她的眼神略显复杂，欣慰之中混着丝缕忧虑。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咽下了那几句提醒的话语。

“这周末，我带你去‘塔’。”

这是季榴第一次前往“塔”。“塔”的建筑风格同圣所有很大不同，圣所看起来与普通人的学校没什么区别，“塔”的建筑则复古而威严，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人屹立在天地间。这座建筑是旧塔在S城留下的痕迹。如今的“塔”实质上是新塔，在推翻旧塔后，新塔的人员直接入驻了旧塔昔日的总部。

有什么区别呢？季榴慢慢地想着，战争胜利了，将圣所中的年轻向导分配给具有战功的哨兵，这和旧塔对哨兵向导的控制与强行匹配似乎没什么两样。可她并不愿再多想下去，也不觉得悲哀。季榴不排斥顺从，就像她任由命运的河流将自己带到未知的方向，向导能力觉醒后她来到圣所是这样，现在和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哨兵结合也是这样。

负责接引她们的是“塔”中一位高级向导，在简单的交流后，导师留在原地，她带着季榴穿过灯光柔和的走道。

“塔”里很安静，这大概是为了照顾哨兵敏锐的五感。走道里往来的人很少，偶尔会遇到几个年轻的哨兵，他们的目光停在季榴身上，但由于那位高级向导的存在，也不敢多看。这并不奇怪，季榴是未结合的向导，外貌又很亮眼，实在不能不引人注目。

高级向导在一扇门前停步，她抬手敲了敲门，等待了几秒，听到门内的人声后，她推开门，让季榴先进去。

季榴一走进房间，便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压迫。显然，这里有哨兵在，而且哨兵的评级绝对不低。这股精神压迫比起圣所里的训练要强得多，如刀锋般锐利，她甚至能感到浅淡的痛意，如潮水般一阵阵推过来。

季榴意识到房间里哨兵的情绪波动很大，她有些眩晕，便努力稳住自己的精神力。带她过来的高级向导意识到她只是个刚从圣所出来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替她展开精神屏障。精神上的压力渐渐消散，季榴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向房间里看去。

这个房间大概是一间会议室，风格简洁朴素，除了桌椅以外没有其他的摆设。长长的会议桌尽头，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哨兵，那个哨兵的神情很是为难。

“我不需要这样的安排。”男人的语气很冷。

“这是我们将军挑选的向导，他也是为您考虑。”年轻哨兵小声回答。

男人站起身来，那个年轻哨兵有些畏惧地退了一点：“您……”

“好了，这事是我安排的，你也别冲人家小肖发脾气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季榴循声望去，一个身着军装的哨兵倚在门边。哨兵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俊朗，脸上还挂着一抹笑容，可幽黑的双眸中掩藏着戾气。

男人看到哨兵，神情更加冰冷：“宋彦雨，我似乎说过很多遍，我不需要‘塔’给我分配向导。”

“这样把圣所的年轻向导强行分配给哨兵，和旧塔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宋彦雨走进会议室，慢悠悠地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这么大火气做什么。我也是听上头的命令，你这个级别的哨兵，必须分配向导结合。再说，你这几个月的精神治疗似乎不太顺利吧？一直服用向导素可不是长久之计。”

男人看了一眼季榴，眼神晦明不定。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么？”他重新看向宋彦雨。

宋彦雨嘲讽般地笑了笑：“随便你，你爱要不要，我也是听上面的命令行事。现在缺向导的哨兵又不止你一个，你不要，分给别人好了。小肖，你去忙你的吧。”

年轻的哨兵应了一声，他走过来，退出了会议室。季榴注意到，他离开时悄悄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房间里安静下来，气氛也冷到冰点。男人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他走过来，从高级向导手中接过资料，翻看起来。

季榴忍不住抬眼观察着面前的男人，刚刚的距离有些远，直到现在，她才将他看得真切。男人的年龄差不多也是三十来岁，外貌不如宋彦雨那样英朗，他的面部线条柔和，看上去有几分文气。他瞳孔的色泽略浅，眼睛的形状很美。然而，他周身环绕的肃杀之气极大地弱化了他有些过分精致的面容，这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淬炼出的气息。

“你已经在圣所结束了培训？”男人合上资料，低头问她。

季榴默默点头。

男人收回目光，他盯着会议桌上木头的纹路，沉默。

“你跟我回去吧。”过了很久，他重新看向季榴，开口。

宋彦雨在旁边轻笑一声，眼里流露出几丝意义不明的玩味。

男人眼里还残存着怒意，但他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礼貌地向季榴伸出手，季榴愣住了，她求救般向身边的高级向导看去，高级向导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和男人握手。

“我叫孟竹。”

她握住孟竹的手，轻轻晃了几下，怯怯地开口：“我，我叫季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