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献珠倒不知道鹿隐之是为什么没同聂星子说清此事,或许是觉得聂星子并无此意,若是贸然提及,恐怕日后师兄弟之间难再相处,又或许是觉得聂星子年纪还小,眼下还是不说为好。她想了想,虽是仍在生鹿隐之的气,却并没有随意出言搅乱他们师兄弟关系的打算,既然鹿隐之并未同聂星子言明,她也并不打算多嘴,此时听聂星子问起,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你今天在琳琅馆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你要是碍着面子不好意思揍鹿定之,我替你揍他。”
聂星子眼见着鹿定之这是莫名其妙又要挨上一记老拳,忙说定之兄今天已经是吓得不轻,就别再惊他一遭了,裴献珠听了这才作罢。
聂星子就把今天的事简单地同裴献珠讲了讲,有趣的事多说了些,至于之后的凶险之处就简单一句带了过去。她听说那秘籍是叫觉尘六真法,就微微眯起眼睛“咦”了一声。
“我和你说了没啊……”裴献珠仔细想了想,“是不是正说到这的时候鹿定之来了?之前讲是空被偷的事才说起来的。当时说有一本最近才又现世的秘籍,那本秘籍传说是江济舟的剑谱——”
“江济舟?!”聂星子没忍住睁大了眼睛,“天魔江济舟的剑谱?两百年前的?”
“连真的假的都不知道呢,谁知道是不是,但是都说是嘛。江济舟当时连屠几城,当时竟然一个能阻住他的人都没有,虽然没人看见,但这剑法想来是挺厉害的。江湖上许多人想要他的剑谱的人自然很多,争来抢去的——哦,说的就是你今天见到的觉尘六真法。”
“结果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就真叫你碰见了。”裴献珠摇了摇头,“早知道就不说了,说不定就没今天这事了呢……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这又不是姐姐的错啊!”聂星子赶紧摇头,“碰巧遇上了而已,这都是没准的。”
“至于细处我就不大清楚了,你要想知道的话,改天问问你师兄吧,他肯定知道。”裴献珠道,“他是万事通,小时候我有什么好奇的事,就都等着来问他。你师兄不像有的人一样,有些人读的书多点就爱高谈阔论的,到处吹牛,天天居高临下觉得别人无知,你问他一句他能教育你二十句,最后还总要带一句小姑娘家就是没见识。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屁话一堆,还不是打服了就好了。”
“跟你师兄说话就挺好的,我小时候可喜欢找他玩了,一来扬州就缠着他。我闲不住,不爱待在屋里,但他身体不大好,冬天尤其出不得门,好在我很喜欢听他说话,又爱和他问东问西,不过不管问什么他也都能答上来。他懂得多,也不同你显摆,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事事都能同你仔细讲明白了,叫你听得高兴还长见识,所以我每次也不觉得无聊。”
裴献珠说完之后沉默了很久,聂星子也不会谈这种心,转了转眼珠,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好在裴献珠似乎也没打算要他安慰自己什么,似乎只是需要个听众。
况且于她而言,或许聂星子还是不开口好些。她虽然清楚聂星子并不知情,可想起鹿隐之当时说的话,她心中对聂星子总还是有些疙瘩,但聂星子不出声,她不被提醒倒也不会时时想起,反倒更好些。
聂星子本来以为她会大骂鹿隐之一顿,想着她要是能消气也好,也做好了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反驳的准备,但裴献珠只是自顾自地讲起了她和鹿隐之小时候的事。都是些小事,她想起什么就讲什么,有时候讲着讲着才发现还有前情要介绍,只好插着再讲之前的另一件事,再一回头就忘记刚才讲了一半的是什么了。虽说顺序有些混乱,但无论裴献珠讲到什么,聂星子总是能很真切地感觉到,在小时候的裴献珠眼中,鹿隐之当真是好得独一无二的一个人,甚至不必仔细分辨,她的那些认同与好感就从她的词句之中悄然满溢出来。聂星子不忍心打断她,就一直安静地听着,结果裴献珠讲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他也挺可怜的。”裴献珠轻声道,“我爹惯着我,什么事都依我,我从小就骑马出去野着,我爹看我高兴,也不怎么拘束我。你师兄和我不大一样,他从小听话懂事,义父义母叫他做的事就做,不让做的就不做,他又聪明,周围人对他期许也高……我光是看着都觉得累。后来他要去武当了,我感觉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愿意,但他谁也没说,然后十几年都没再回扬州。”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义父义母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鹿定之。喜欢的孩子不是都会留在眼前吗?叫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又不能回来,谁知道是不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结果他又不写信给我,我也不知道他在武当过得怎么样。”
“但想了想,他现在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已经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他这十几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结果连聊天都不太有得聊了。太久没见过,其实也就和陌生人没太多区别了……其实都还不如真的之前就不认识呢,像我和星子聊天都比和他聊天自在多了。”
“说句实话,就只是因为我小时候对他的印象实在太好了。”裴献珠轻轻笑了一声,“他倒也没怎么变,但我还是在透过小时候那些被美化了太多的印象看他……我肯定是有点喜欢他的,但有没有那么喜欢呢……我也不知道。十有**没有吧。只是我也没有更喜欢的人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并不喜欢我了,小时候就知道。他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可能就只是不讨厌吧,但是小孩嘛,小孩的直觉很准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裴献珠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在气个什么……就是觉得不服气。他要是也会骂人也还罢了,可他讲话那么文绉绉的,我对着他那张脸实在是骂不出来。我又不想当着谁的面哭,哭算什么本事啊?我嫌怪丢人的,我就走了。”
“那,姐姐。”聂星子很小心地问道,“你觉得不服气,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裴献珠微微一愣,“就是觉得好下不来台嘛。里外只有我丢脸。”
她说完之后皱着眉又想了一会儿,忽然猛一拍手,恍然大悟一般叫道:“啊,我知道了!”
聂星子被她吓了一跳,有些云里雾里地回道:“什么?”
裴献珠却没回答他,而是径直起身出了门去,毫不犹豫地直奔鹿隐之的住处。聂星子心下顿时叫苦不迭,他本来和他师兄说的是自己先来探探口风,再回去告诉他师兄,结果现在裴献珠不知打定了什么主意,直接就要去找鹿隐之。虽说鹿隐之武学造诣不深,但总归是正经习了武的,不至于像鹿定之那样能被谁一拳就打出什么好歹来,但聂星子却怕裴献珠正在气头上,待会说不定真要和鹿隐之动起手来。于是裴献珠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聂星子在后面一溜小跑地追,一迭声地问她这是怎么了。裴献珠并没回话,只是眼中又有了神采,似乎此前的阴霾忽然被尽数扫空。
她到鹿隐之那连门都没敲,喊了一声鹿隐之的大名就将门一推,直接抬脚迈了进去。
鹿隐之显然是被她吓了一跳。他眼前的桌上还摊着一本书,裴献珠直接闯进门来,他一下没按住书页,叫那书倒翻了几页回去。聂星子却不好意思跟进去,只得在门口悄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缩回门外之后就很是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在心里暗暗和他师兄说了一句“对不住”。
“献珠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鹿隐之虽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向她微微一笑,“请坐吧。要喝茶吗?”
“我不坐。”裴献珠答得干脆,手上撑住了鹿隐之眼前那张桌子,将上身略微朝他倾了倾,“我就是来告诉你,和你说个清楚,这婚约是我裴献珠回绝你鹿隐之,却不是你鹿隐之拒了我!我没说错吧?你认不认?”
她气势惊人,根本容不得鹿隐之说一个“不”字,鹿隐之微微往后仰了些许,似乎颇有些无措,但还是抬眼看着她很谨慎地点了点头。“啊,是。没说错,我知道,我也承认。”
裴献珠闻言就松了口气,很是满意地回道:“还行,算你识相。”
她似乎真不打算再和鹿隐之多说一句话,当即就扭头往外走,站在门口的聂星子赶紧往后蹭了半步,生怕碍了她的路。结果裴献珠走到门口忽然脚下一顿,忽然又回头看向了鹿隐之。
“不该说的我可没说,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她撂下这句话就昂首阔步地走了,似乎是心下当真轻松了许多,连带着她脚下的步伐都轻快起来。
聂星子歪头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转头看向了屋内的鹿隐之。鹿隐之仍是僵在那里,上身还往后倾着些许,似乎还没缓过神来。聂星子鲜少见他那八风不动的师兄露出茫然无措的样子,倒觉得很是有趣,瞅着鹿隐之没忍住乐了起来。
鹿隐之神色有些无奈,但看聂星子笑得高兴,倒也跟着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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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临溪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