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尘六真法?”鹿隐之也只讶异片刻就心下了然,点点头道,“前段时间不是在主峰研究毒经就是忙着赶路,消息也有些不灵通了,也不奇怪。”
“……师兄,这秘籍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吗?”
“不好在这说。”鹿隐之冲他微微一笑,“星子方才说了些话,眼下好些了吗?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说吧,蹲太久腿会麻的。”
鹿隐之怕聂星子闻见什么味道再犯恶心,特意拣了一家只提供点心蜜饯,不做饭食的茶馆,才刚坐下聂星子就急着问他觉尘六真法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神情之中甚是紧张,似乎是有些懊悔就那样随随便便把六真法交给了林尽雪。
“倒没什么特别的,单是许多年没现世了而已,或许是前段时间被谁从哪的墓里盗出来了吧,星子也不必放在心上。”鹿隐之的语气甚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就简单带过,“细处等回了临溪庄再说吧,还是星子的事要紧些。我对林尽雪了解虽是不多,但那人总被称作‘剑痴’,行事往往不循常理。既然他将觉尘六真法带走了……我猜那南海四蛟多半被他灭口了吧。”
聂星子听了便是脑后一麻,半晌才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
“尽管不知个中缘由,但星子没事就好。”鹿隐之轻轻叹了口气,“我起初只当是寻常市井斗殴,结果来时见到你身上带血,我脑中立时就是一白。想来实在险恶……你没事就好,真是万幸。”
“但一个方才还在说话的人,一转眼就死了。”聂星子盯着眼前的桌面,低声道,“师兄,真的必须要见惯这种事,才能成为大侠吗?”
“我没想取那人性命,寻常练武对招大家也都是点到即止。”聂星子也不讲前因后果,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那人出招狠毒,但交手时却没什么长劲,应是武功不及我,我想着叫他动弹不得,打服他也就算了,就改点他气海穴。”
“然后林尽雪回剑削掉了他……就是……”聂星子想抬手在自己眉角和太阳穴的位置比划一下,却碍于心中不适,手只在半空略微僵了一下,便重新垂了回去,“……头顶。然后落在我手里,一大团头发,顺着我的手淌血,里面还是软的,我就给它扔了。里面的东西就掉出来……就像……有点像我前两天吃的豆花。”
聂星子说到豆花的时候似乎觉得有点好笑,然而笑起来时声音里却没忍住带上了些哭腔。他努力吸了口气,才又道:“可我习武是想不受人欺负,想叫师父和师兄都高兴,不是为了杀人的……但是师父年轻时也杀过人,那师兄,我以后是不是也要杀人?我不太想……我觉得有点恶心……”
“星子之前同我说过,技艺本身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要看的是持有技艺的人本身如何。”鹿隐之缓缓道,“同样的招式,要如何使用都是由人决定的。随意杀伤旁人性命自然遭人憎恶,若是为民除害,却又会叫人拍手称快,个中分寸却要人自己把握。侠者是要扶危济困,仗义助人,却不是总要争强求胜甚至取人性命,你学了能够杀人的招式,也不是真的就要以此置谁于死地。有人不谋害他人性命并非是无杀人之心,只是无杀人之法,相较之下,其武功造诣足以杀人但却无害人之心的,才更近于侠。”
“武艺过人自然意味着拥有左右旁人生死的话语权,但在这样的人面前也依旧能左右自己的生死,当然也是一种本事。星子也不必为此介意,生死之间不总是只有死的,星子若是愿意的话,自然能让自己得生,也能让旁人得生。你今日不是救了定之一命吗?日后星子的武艺若是再有精进,能救的人也会更多,那时你要是再想留谁一命,恐怕也不是别人能随随便便插手的了。”
“道理虽是如此,但今天这些事对星子来说确实是太突然了,觉得难以接受和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鹿隐之伸出手去,轻轻覆住了聂星子的手。
“这些日子就好好休息一下,四处散散心吧。心情愉快的话,那些不好的事也能忘得快些。”
*
聂星子敲了敲门,门里并无动静。
以往在迭字峰时,他们师兄弟几个都熟悉得很,就连师父郁道谦也没太多讲究,再加上迭字峰一个姑娘也无,平日在山上他们若是去找人,敲门也不过是意思意思,敲过直接便进门去了。可眼下裴献珠一点声息也无,他却不敢就这样推门入内,只得又敲了两遍,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姐姐?我是聂星子。你眼下方便说话吗?”
屋内又是沉默许久,不过这次终于传来了些动静,听起来是门内有人起身过来卸下了门闩。
裴献珠拉开门,见门外只有聂星子一个人,也并不多说什么,侧身将他让了进来,语气却有些冷淡。
“有什么事吗?”
聂星子闻言当即僵住了动作,想了想之后十分紧张地问道:“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还能来吗?”
裴献珠见他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神情之中倒是真真切切地在为难着的,她一时没忍住笑了一声,但那笑意隐去也是极快。她翻了个白眼,意有所指道:“怎么,跟你师兄一起骗我,现在专程来看我笑话?”
聂星子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自己这是怎么就被迁怒了,很是委屈地回道:“……我都不知道我骗你什么了……我才刚和好些人打过一遭,好险没死了,现下还能和姐姐说话都已经是不得了了,回来路上听说姐姐同我师兄吵起来了,我怕你还生着气,这是刚把带了血的衣服换了就来找姐姐说话。我师兄惹了你不高兴,姐姐倒来怪我,这是什么道理啊……”
裴献珠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了,和谁打起来了?叫我看看,你伤到没有?怎么就和人打起来了,你这是去了哪啊!”
她也顾不上再冲聂星子摆什么脸色了,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聂星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哪句,急忙摆手道:“我没事……是些不认识的人在琳琅馆抢秘籍,没当心被卷了进去。”
“琳琅馆?”裴献珠一听顿时来气,“鹿定之这草包,出门真就不认识别的地方了,怎么还能带你去那?!我这才离了几步你就差点连命都丢了,我就不该让你跟他走,他到底还能干点什么?”
……定之兄,现在看来想生撕你的另有其人。
聂星子看她气成这样,倒觉得此前胸中的郁气都去了不少,反来安慰她道:“这不是没事嘛,姐姐就别生气了。”
“气完鹿隐之气鹿定之,这一下午光忙着生气了。”裴献珠重重叹了口气,“行啦,别站着说话,进来吧。”
“哦。”聂星子乖乖地跟着进了门,没忍住又在她身后问了一句,“那姐姐不生我的气了?”
裴献珠回头瞥了他一眼。“行啊,你不说我就忘了,还有个你呢。”
“姐姐到底生我什么气,我这也太冤枉了!”聂星子无奈道,“怪不得我师兄叫我别来,我还当是怎么了,现在知道了。”
裴献珠微微顿了一下,冷不防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事生你师兄的气?”
聂星子轻轻转了转眼珠。“知道。之前听定之兄说了一半,听我师兄又说了一半。”
“你既然知道,自然就该知道我是气你什么。”
“我该知道什么啊!”聂星子哭笑不得,“姐姐,我是真猜不到,你要不干脆告诉我,我也好同你道歉啊。可你从茶楼走之前你同我说话时还好好的呢……好好,那我说实话,是我师兄怕你还在气头上,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来和你赔不是,我想着先来陪姐姐说说话,顺便看看你还气不气了。我可都说了,真的没别的了。”
裴献珠略微思索片刻,微微皱起了眉。
“你不知道?你师兄没和你说过?”
“我到底应该知道什么啊?”聂星子一直摸不到头脑,看起来已经是有些可怜了,“要不然我还是走吧,这实在太为难我了……姐姐也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
裴献珠见他似乎真的对鹿隐之的心思一无所知,面上顿时一霁,心中块垒也消去许多。她之前本来在屋中越想越气,分明自己对聂星子真心相待,可这小子明知自家师兄对他有意,又知道她同鹿隐之自小便有婚约,这些日子自是在特地戏耍她。结果她全无所觉,竟还问聂星子在师门有没有师妹,如今她再想起这事,自是如蚊蚋噬心一般尴尬难受,恨不得再回那天去堵住自己的嘴,横竖不能让聂星子看了这个笑话去。
只是此前她毕竟是在气头上,眼下见聂星子看起来当真对此一无所知,回头又想了想聂星子近日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毫无古怪不妥之处,再加上聂星子同鹿隐之不同,聂星子面上向来藏不住事,高兴还是不高兴大多一眼便知,裴献珠看他实在无奈,不像是真有什么的样子,便知道是自己误解这个这些日子都和自己一起玩的弟弟了,就轻轻叹了口气,很是干脆地同他道了歉。
“抱歉,星子,之前是我有些误会,这才问你些有的没的。”裴献珠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也别生我的气啊。下次你来鄂州,我请你吃好吃的。”
聂星子见她神色自然起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在桌边坐了下来。“我生什么气啊,姐姐不生气就好了。不过姐姐刚才说的是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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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临溪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