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多歇一会儿吧。”鹿隐之顿了顿才又道,“等下先寻家馆子吃饭吧。你这一路吃的那点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净,也该饿了。半路早该干脆换马,结果叫你糊弄着坐了一路船,想来日后不能事事都听你的,同我扮可怜也再没用了。”
“这不是坐船快嘛。”聂星子缩了缩脖子,“好师兄,这一点小事你就别计较了吧?”
“能同你计较起什么来……你是为了让我早些回扬州。”鹿隐之轻轻笑了一声,“我其实没什么可急的。离家这么多年,别说早几天晚几天,便是差几个月也没什么所谓。我没给家里去过信,眼下没人知道我回扬州来了。你要是今天不大舒服不想和人打交道,我们就先找间客栈住几天,四处逛逛,晚些再回家也不耽误什么。”
“这倒是不必,你师弟扛折腾着呢,歇会儿就好了,不过说起来……”
聂星子突然凑近了些盯着鹿隐之看了一会儿,鹿隐之神色寻常地回以眼神,两个人四目相对地看了半天,鹿隐之才笑道:“这是怎么了?这又不怕多看要收费了?”
聂星子一摊手,满脸写着“你待怎样”,明摆着是要耍赖。
“你收归你收,我不交就是了。我自己的师兄,我看两眼又怎么了?”
鹿隐之听罢就轻轻笑了一声:“好,那你看吧。只是我和星子是不是当真长得相像,我却实在是看不出来了。”
“我也奇怪呢。船家之前说我们两个长得相像,一看就是兄弟。毕竟当时真在扮兄弟,也不好在船家大哥面前说什么……究竟哪里像了?师兄弟又不是亲兄弟,怎么会长得像啊……”
聂星子又盯着他仔细看了一会儿,鹿隐之也不转开眼神,就那样微微笑着望着他,倒是聂星子先不好意思了,当即抽开了眼神。
“这就不看了?”
“不看了。”聂星子打趣道,“不然待会看多了,说不准再欠上鹿大公子一笔。”
“船家大哥倒未必是说假话。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总能互相看见,说不定当真会长得像些。”
聂星子并没接话,却又偷眼瞅了瞅鹿隐之。鹿隐之面相生得柔和,五官长开之后也是仪容俊秀,再加上他身姿修长,谈吐与修养又远过常人,自是个美谪仙似的出尘之人。聂星子是打心底觉得他师兄长得实在好看,偶尔想起第一次见鹿隐之时在心里偷偷叫他“神仙哥哥”的自己,聂星子倒也当真觉得赧得脑后发麻,此事更是一次都没和鹿隐之提过,甚至因为太过心虚,他从未当着他师兄的面光明正大地夸过一句好看,顶多是打趣时旁敲侧击地说两句。
有什么错,有什么错!聂星子在心里给自己大肆开脱,我那时候年纪小,师兄又一身白净地从山上下来,当成是神仙又有什么错!再说,别说是真当成了神仙,那个时候就算他师兄真是什么恶鬼罗刹,他估计也心甘情愿地真跟着走,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要是和我师兄真的像,那我变成风流倜傥的大侠岂不是指日可待?聂星子想到这一节,自己没忍住乐了,只是他还不至于把这些当真,想过也就罢了。
“笑什么?”
“没。”聂星子率先站起身来,手里仍是端着那只白瓷碗,“我缓过来了,我们走吧?先把碗还给人家。”
结果去还碗时,那店家一边接碗一边很是认真地看了鹿隐之半晌,等他们道过谢打算离开的时候,店家才有些迟疑地问道:“……是鹿大公子吗?”
鹿隐之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半晌才笑着点了点头:“我确实姓鹿。我和掌柜的这是在哪里见过?”
店家就笑道:“我就说,刚才看着就觉得像!早些年去打雀牌的时候见过一次,鹿大公子应该不记得了。”
鹿隐之想了一下便了然道:“我知道了。掌柜的说的可是我陪着姨母去的那次?”
“对,对,鹿大公子的记性当真了得!”店家点头道,“不过大公子怎地忽然回来了?过几天是不是还能在牌馆再看见大公子啊?”
鹿隐之不置可否,只要笑不笑地反问道:“掌柜的这是想我去打牌,还是不想啊?”
店家讪讪道:“对上鹿大公子哪还能和得了牌啊……大公子要是这几天去,我就改天再去。”
鹿隐之便没忍住笑道:“你照去就是,我最近不去牌馆。再说都好久不打牌了,怎么玩都未必记得了。”
鹿隐之和旁人说话的时候,聂星子一般并不插话,只是安静听着,眼下也是等到鹿隐之同他一起去找地方吃饭时才开口问道:“师兄原来会打牌?我还没见过雀牌呢,是怎么打的?”
“我姨母喜欢打牌,每次她来扬州时我都会陪她去牌馆,看多了也就会了。说到底只是个消遣,没什么稀奇的,星子要是想学的话,改日教你就是。”
鹿隐之略微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他们玩雀牌大多是赌钱的。星子若是想玩,我叫上定之,再找个人来,在家玩也是一样的。”
“……赌钱的?”聂星子奇道,“扬州原来还许赌钱的吗?”
“那自然是不许。”鹿隐之轻轻笑道,“一般只有正月头三天放开,其他时候都是不让的,但想打牌那些人总是能想到办法,也找得着地方,难不倒他们。”
“不过硬要说的话,还是赌钱的有趣。”鹿隐之道,“这牌要打哪张,又到底打与不打,这些决断一旦沾上了钱,就立时复杂困难起来了。比起以围棋作手谈,这当然是更世俗的博弈,只是世俗也有世俗的有趣之处。若是想看看得意之人和失意之人都是什么样子,那很难再有比牌馆更直观的地方了。”
“那这么说来,师兄打牌应该很厉害了?”
“这倒说不上。”鹿隐之摸了摸下颌,表情有些微妙,“打牌虽是有经验与技术的问题,但摸牌总归还是要些运气……至于我的运气,星子也是知道的。不瞒你说,我打雀牌实在是一次都没和过。”
聂星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登时乐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开口道:“我早说师兄好像总是运气不佳,但师兄做事一般也不必靠什么运气,横竖也不耽误什么,哪承想师兄也有这种时候!这么想来多半是聪明才智太多,把运气给耽误了。不过既然如此,这些人应该挺爱跟师兄打牌才是啊,怎么反倒躲着你走?”
“我和不了牌,也不会叫他们和啊。”鹿隐之唇边衔着笑,神情中倒有几分狡黠,“和我打总是流局,他们嫌无趣,就都躲着我走。但凡打过两轮,谁手里有什么牌我大致就知道了,叫别人和不了还是做得到的。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总是不会错的。”
“那师兄你待来待去,”聂星子似乎觉得好笑,抬眼看向他,“就一次也没待到能让你赢的牌?”
鹿隐之似乎也不是真的很沮丧,却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叫人伤心。我那时才刚六岁呢。”
聂星子被逗乐了,之前晕船在胸中留下的些许烦恶之感也消去大半。鹿隐之正循着记忆找他小时候去过的几家馆子,聂星子没来过扬州,也当真没见过如此繁华的地方,跟在鹿隐之旁边左右打量着,倒也不说要进哪家铺子看看,似乎只想瞅个热闹。马上要到日落的时间,许多店家都提前点上了灯笼,许是为了避开日头,路上的人也多了不少,鹿隐之怕聂星子同自己走散了,仔细叮嘱说若是有什么想看的,记得先和自己说一声,也好陪他一起去。
聂星子本来落在他后面半步,闻言便立时赶上来和他并肩同行。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师兄不用担心,我好好跟着你呢。毕竟师兄也好久没回来了嘛,你要找什么地方,慢慢找就是,我们又不急。”
鹿隐之见他跟上来,本想拉住他的手,只是聂星子右手靠他近些,持刀拔剑的手向来不该为这些事占着,鹿隐之就又将略略伸出去的指尖收了回来。
“好。不过扬州这些年也变了不少,许多地方都不大一样了……我小时候其实很少有机会出门,有些不太去的地方确实是印象太浅了。”
“咦?伯母许你出去打牌,平时却不让你出门吗?这是什么道理?”
“一般是不许,不过好在姨母乐意带着我,她同母亲说要带我出去,母亲一般都会同意,所以姨母每次来扬州的时候,我都会想方设法请她带我出门。只是她一出门就是先沽酒再去牌馆,所以我最熟悉的也是这两个地方。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在家里能玩的东西也有限,同姨母学会打雀牌之后很是摆弄了一段时间……对我来说毕竟是个新玩意。”
“我与师兄认识也有十年了,怎么——”
“该算十一年了。”
聂星子顿时哭笑不得地点头道:“好,我认识师兄十一年,师兄的事我怎么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啊。”
“嗯?其实也没什么太有趣的事,平常也想不起来要说。”鹿隐之偏头看了聂星子一眼,“星子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聂星子一时间失语,辩道:“你又不说,我哪知道该问什么!……诶,等下,我好像还真有之前想问忘了问的。师兄你之前和薛师兄都谈什么了?后来怎么样了啊,也没见你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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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迭字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