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师兄不会杀价呢。”聂星子笑嘻嘻地跟在他旁侧,掂了掂手里新买的刀,“还以为你真要给他四两,吓坏我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这算不上讲价了,掌柜的一开始要得太高,想让他把价钱降下来,总该给个台阶吧。”鹿隐之说着摸出一小锭金子,倒也不叫聂星子接着,直接探手放进了聂星子怀里,“身上不好一点钱也没有,这个给你揣着。”
“我都同师兄一起,师兄带了钱,我不带也没事……好好,我带着就是。可是师兄,四两说到一两,这还不算讲价?”
“那刀中规中矩,其实并无特殊之处。”鹿隐之回道,“只是现在锻刀,刀身大多都有弯翘,星子用的直刀眼下少见些,又难得看见一把轻便趁手的……单论做工,倒确实没什么名堂。这刀若是在扬州,卖一两也差不多了,在这本该更便宜些。所以不是我多会谈价钱,其实是就算讲到一两,掌柜的也能挣到不少罢了。”
“哦……”聂星子撇了撇嘴,“那早知道我该说身上没钱,只给他六钱。”
“此人确实奸诈了些,不过讲价总归是为了买东西,自然还是买到要紧,也得让人家有钱可赚啊。真只给六钱,掌柜的怕是要恼了。”鹿隐之笑道,“其实要只是稍微贵些,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但四两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虽说该花钱的时候不该吝啬,可也不是要这么花的……就稍微杀杀价。”
“四两虽然不是什么大价钱,但若是我真给了,星子多半要觉得我这个师兄是个钱多又好骗的。”鹿隐之偏头看向聂星子,嘴角仍是含着笑意,“叫你觉得我好骗,这倒不要紧,只是怕你心里嫌这刀买得贵了,之后用着不舒服。”
“师兄好骗吗?”聂星子抬眼也看向他,“上次你说束手等着我来骗,我可还没想好是劫财还是骗色呢。”
“那星子慢慢想就是。”鹿隐之道,“你想好再同我说,什么时候都作数。”
他说这话时语气寻常,聂星子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说玩笑话,倒觉得好像怎么回都不是,于是便摆弄着新买的那柄刀,自顾自岔开了话头。
“说来,给兵刃起名究竟是什么规矩?向师兄那柄剑叫东南风,现下买来的这把刀那掌柜的却没说有什么名字,我之前断的那把也没听说叫什么……师兄的佩剑有名字么?”
“倒没起过。我这剑寻常,实在没什么要取个名的必要,不过给兵刃命名其实并没什么特殊的规矩,想起便起了。乐意刻铭文便刻上,不想刻自己叫着也没什么……实在是个很随意的事。至于莲心那把剑,毕竟是武当代代相传的名剑,没个名字也不方便,东南风这名字,应当是第一个用这柄剑的那位本门前辈起的。”
“这位前辈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给剑起名倒是随便。”
“东风南风,驱走萧瑟而万物生。”鹿隐之顿了顿又道,“当年赤壁之下,助周公瑾一臂之力的也正是东南风。能以少胜多,能以弱胜强,这位前辈是觉得这剑正如赤壁的东南风,是能点破僵局得胜的关键。这名字乍一听确实随意,却是大巧若拙,起名这位前辈应该对这柄剑很是喜欢吧。”
他们前一天就雇好了船家,两匹马也卖给了驿站,今日本该一早就启程,眼下走这一趟倒真是专程来买刀的。鹿隐之本想多付些船资给船家,请他多等他们两三个时辰,但船家只摆手说这种小事不用多给钱,听说他们要去买刀之后还很热情地给他们指点了几家兵器铺。此时说话间的功夫两人便已走回了渡口,他们寻的那船家是个黑红面堂的汉子,当下正与岸边其他等着揽活的船家聊着闲,不过这眼睛倒是尖得很,他远远地见鹿隐之和聂星子朝这边走过来,便咧开嘴笑道:“没空跟你们扯皮了,我忙着干活去。”
见他跟得胜将军似的站起身来,和他聊天那几个人就都在他身后没好气地骂骂咧咧,骂完了说赶紧去吧你,屁话那么多。
他朝鹿聂二人招了招手,提声道:“两位小哥,东西买到没啊!”
那两人便迎着他走过来,聂星子朝他举了举手里那柄刀,笑道:“买到啦!多谢船家大哥——”
船家颇有些讶异地“嗯?”了一声,同他们一起上船的时候才道:“原来是这样的刀,我当你们要买那种弯的大砍刀呢!还想了半天到底是你们谁用。”
聂星子一听就乐了,追着整理缆绳的船家问道:“那后来呢?你当是我们谁要用?”
船家瞅了他一眼,回道:“你和你哥哪个也不像啊。不过你们练武的有些瘦得跟细竹竿似的也照样能舞得动大刀,保不齐是我没见识,想来想去,只好当是你哥要使。”
聂星子转了转眼珠,又道:“你看我不像舞得动大刀的?”
“确实看不出来。”船家冲他竖起大拇指,“小兄弟真是不得了。”
“看不出来就好,真看得出来那就麻烦了。”聂星子笑嘻嘻地回他道,“走江湖不就这么回事嘛。”
他说得很是那么回事,实际上他和鹿隐之离开迭字峰也不过几个月,其中一个多月还是在主峰上度过的,真正走江湖的时间屈指可数,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就偷偷朝鹿隐之那边觑了一眼,怕自家师兄揭穿自己。
鹿隐之刚把包袱放进舱中,刚出来便和聂星子对上了眼神。他略略顿了一下便笑道:“星子要吃茶糕吗?有两块好像被压到了,我们等下得先给吃了。”
聂星子知道他肯定听见自己刚才说什么了,就吐了下舌尖应了声“好”。
“走喽——”船家吆喝了一声,回头同他们搭话道,“你们兄弟俩怎么挑这个时节去扬州啊?”
“是家在扬州。碰巧眼下得空了,就回去一趟。”
鹿隐之顿了顿,又接上半句。
“也有十多年没回去过了。”
*
聂星子下船时面无血色,踩到了岸也觉得脚底下踏了棉花一般软绵绵的,跟着的鹿隐之刚一迈上岸来就立时伸手挽住他胳膊,好叫他站稳些。鹿隐之见他靠着自己站了一会儿,呼吸声仍像是不大舒服的样子,就低声问他眼下还想吐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船家也伸着头问聂星子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怎么晕船晕得这么厉害?聂星子就白着一张脸无可奈何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歇歇估计就没事了,这几天真是麻烦大哥了。”
鹿隐之腾不出手来,便颔首向船家道谢:“多谢大哥送我们这一段,既然到了扬州,这就没事了,只是舍弟身体实在不适,我们就先告辞了。”
鹿隐之就近找了个地方让聂星子坐着,然后去买了碗紫苏水回来给他喝。聂星子看了一眼紫苏水,又看鹿隐之,手上并没去接,只是笑道:“这不是解暑的吗?师兄喝吧,你比我怕热。”
“现下只找得到这个,你先喝一点。”鹿隐之将茶碗递给他,理了一下衣摆,在他旁侧一同坐下,“我不知道你晕船,不然不该走水路的。”
“哪止师兄不知道我晕船啊,我自己也不知道。”聂星子仍是白着嘴唇,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力气,但仍是下意识地笑着接道,“之前没出过远门,也没坐过船嘛……坐一次就知道了。喝酒都能练得出来,这肯定也能,多半下次再坐就不会吐得半死不活了。”
“晕船还坐船干什么。”鹿隐之听了只是摇头,“日后若是没什么急事就别坐了,好端端的,遭这个罪……骑马坐车又不是到不了。”
“再坐个几次就好了,没事的啦。”
“……怎么偏要坐船?”
“师兄坐船回家快些啊。”聂星子眨了眨眼睛,“况且怎么别人都不晕船,就我要晕船?没这种道理。”
“因为别人都不是你啊。”鹿隐之望着远处的行船,语气也很是寻常,“没什么事是别人能做到你就必须也要做到的……不必强求什么,自在些就是了。”
聂星子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够自在了,够自在的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师父和好师兄都叫我占了,我愁都没什么可愁的,很自在了。”
鹿隐之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周遭才道:“这师兄好与不好倒要另说……还真是好久没回来了,这里变了许多。”
渡口来往的人不少,他们挑了个不碍着别人的地方暂且歇着,从此处既能看见岸边凌于水上的亭阁和来来往往的行船,又能看见另一边街市上的车马。沿街店面许多都挑出一面旗来作招徕顾客之用,远远望去煞是好看,只是生意最好的却似乎是阴凉处的一个小摊,摊主这半晌竟是没闲着。聂星子伸头看了一眼,那小摊上摆开几排扩口白瓷碗,似乎是卖大碗茶的。
聂星子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手里端着的茶碗。那茶碗是很薄的白瓷,里面看着有些杂质,却并不耽误用。那里面淡粉色的紫苏水已经只剩下一个底,聂星子仰头把那点水都灌了,转头问鹿隐之:“师兄,你怎么把人家的碗给拿过来了?”
“和店家打过了招呼,说等下还他。”鹿隐之道,“要再喝一碗吗?现在觉得好些没有?”
“好多了。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走吧,都到扬州了,师兄早点回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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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迭字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