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上称得上有趣的事实在是少,说来说去便说到一个月前聂星子第一次去玉虚宫前和彭志观他们动起手来的事。聂星子听了便大翻白眼,心道这些人真够无聊,背后还要论人是非,实在是闲得慌。
只是叫他意外的是,这些人却不是在说主峰与迭字峰有别,甚至没说他太过冲动,来玉虚宫前的第一天就和人大打出手还以一敌四,说的竟然是他用的招式。
“我是真真切切看见的,”那人像讲什么隐秘似的压低了声音,聂星子不得不把后背贴得离屋脊更近些,试图听得更清楚一点,“彭师弟用的是近些日子练着的上清剑法,迭字峰那矮子竟然连拆几招——”
“你说的是迭字峰的聂师弟?”另一人奇道,“之前倒是听说迭字峰的武功要数二弟子最好,我一直以为是个潇洒人物,原来还是个孩子?”
“啊,也是,薛师兄还没见过他。”之前说话那人笑道,“看着倒不是小孩了,纯是长得矮罢了。那小子本事倒当真不错,一个人打得几个人近不得身去,可武当本门的上清剑法他招招拆得利落,这就邪门起来了……所以近些日子大家都说,师叔师伯们之所以对郁师叔的事讳莫如深,是因为郁师叔当初就是为了破解武当本门武功才拜入武当,后来这险恶用心被人发觉,师祖和师叔师伯们这才把郁师叔赶下主峰的。”
聂星子听这人前面说他矮,已是气得直皱眉,但毕竟只是说他自己,这倒还能忍上一二,后面竟然论起他师父的是非,当即忍无可忍地准备跃起身来喝问一句“分明空口无凭,哪来的脸妄论我师父”,却又想到自己还有封信要送,鹿隐之叮嘱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他此时暴露了行迹,心头恶气或许能出,却是搞砸了他师兄的事。聂星子倒也不是血一冲头就不管不顾的人,心下略微一静便想起当初拜师时郁道谦专门说过,若是听见有人说他什么,不用放在心上,更不必去和人拼命,反正不知道的地方骂他的人多着呢,不差这一个,他一句都听不见,这些人又没胆子骂到他眼前去。
不过这倒是聂星子头一次知道主峰弟子究竟是如何看他们迭字峰一脉的,气头过去之后反倒觉得有些新奇。他倒是知道彭志观当时用的是武当上清剑法,他也确实懂得破法,所以彭志观当时那几剑于他而言都不过喂招一般无聊,几剑拆开周遭尽是愕然,紧跟着就是窃窃私语,聂星子起初还没想明白,此刻才终于醒过味来——
原来在这些人看来,懂得如何破解本门武功,便是居心不正的叛徒,罪过如此之大,合该逐出门墙。
可惜聂星子全无这种概念,更没有本门武功便至高无上天下无敌的想法,郁道谦教他的时候就从没说过哪一招哪一式是最厉害的,只说天下武功门派各异千变万化,没有什么招是不能破的,也没有哪一招绝不会被破。聂星子当时就曾问过郁道谦,若是有人破了武当剑法,那又该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的,只能说明此人是个天才。”
郁道谦回得漫不经心,聂星子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他突然这么慷慨地夸别人实在少见,心里却一直觉得武当剑法的拆法定然是早先就有,眼下回头一想,懂得如何破解武当剑法的居然也是武当中人,他师父原来是在坦然自若地夸自己是个天才,实在叫聂星子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郁道谦最后还是回他道:“破法必定还有破法,武功招式说到底也是相生相克。若是想不到如何解,那就是见识太短,修为太浅,练得太少,本事不够。解法终归是有的,只看能不能活着找到了。”
聂星子自四岁拜入迭字峰以来,便一直同郁道谦研习武艺,从没接触过与郁道谦武学见解相左的人,郁道谦的随性他以往也只当是寻常,现在却发现他这师父当真特立独行,倒显得旁人古板到有些迂腐了。
原来不必从人群里寻出谁与他师父见解不同,他师父郁道谦本就是同谁都不一样的那个。
等到院中闲聊那几人先后散去时,天色已然黑尽了。原来除却薛志邈之外的几人都不住在复真观这边,之前只是有话没说完,这才都跟了过来,眼下便各自回去了。聂星子见人都走了,这才悄无声息地从房顶上翻回来。薛志邈在屋内点了灯,聂星子先挑了个空屋檐下的阴影处跳下去,以免在窗上映出什么可疑的影子来。
聂星子其实并不擅长暗中潜行,隐匿形迹的功夫也是马马虎虎,但却胜在身形灵巧,轻功也练得极好,更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摸到武当轻功“飞燕点波”的门道。眼下足尖触地无声无息,聂星子四下扫视一圈,似乎当真并无旁人,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他之前本不打算露面,想把信放下便走,但毕竟是鹿隐之的信,太过偷偷摸摸又似乎有些折他师兄的面子。反正眼下也没有其他人在,鹿隐之只说不可被旁人发觉,并没叮嘱他连薛志邈的面也不能碰,于是聂星子便堂堂正正地走到薛志邈屋前,轻轻叩了叩门。
“怎么,落下东西了?直接进来吧。”
薛志邈应了一声,往门口看去,外面正立着一道人影,听他如此说完也仍是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外面那人看身形是个少年人,身量并不很高,薛志邈意识到或许并不是刚刚离开的哪个师弟折了回来,心下奇怪,于是又说了一句“稍等”,便去为来客开门。
只是门一推开,门外却空无一人,方才被灯火映出影子的那人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薛志邈心下奇怪,然而一低头,门外地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封信。
薛志邈心下奇怪,瞅了那封信两眼,发现信封上一字未写。他这就已然明白过来,这封信是有人专程来送给自己的。
院中一片安静,只有风拂过院外树梢的声响与些许虫鸣,薛志邈用指腹抵着门扉一时间无言,半晌才轻轻笑了一声,俯身拾起了那封信。
聂星子此时正蹲在屋顶。虽是不好伸头去看,但只听动静他也知道薛志邈已经拆了信来读。他本打算借着薛志邈合门时的声响轻身离去,没承想檐下忽然有人说话。
“这么晚了,辛苦聂师弟专程跑一趟。”
薛志邈的声音不大,甚至近乎自言自语,显然是有意只想叫近处的人听到。聂星子沉默了半晌,终究没有露面,只是在起身离开时有意踏响了脚下的那片瓦。
*
“好多人啊。”
聂星子远远地望了一眼玉虚宫前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没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鹿隐之就在他旁侧,闻言便温声问道:“星子这是紧张了?”
“紧张倒也不至于……”聂星子小声嘀咕,“反正都不是来看我的,我紧张什么。就是觉得人多闹得慌,不就对个招吗。”
鹿隐之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若是今天不是你要和人比试,你也嫌人多吗?”
聂星子转转眼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我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了。但眼下这热闹是我,这自然要另当别论。”
“主峰这边有不少师弟师妹都和莲心关系不错,人多些也不奇怪。”鹿隐之抬手拍了拍聂星子的后背,“他这两年大多在帮张师伯指点年纪小的师弟师妹的武功,也许久没和人正经比试过了。毕竟五年后有真有一场胜负要分,眼下星子就当先练过一次吧。”
“要是眼下是去考秀才,那我可真得叫师兄好好安抚我一通才敢去考。”聂星子抬眼看了看鹿隐之,笑道,“至于和人比划招式的事,倒当真不用担心我。师兄不是还有别的事吗?你去就是了。向师兄估计等下也来了,我和他待会儿得先去张师伯那。”
聂星子其实心中早做好了这场比试要输的准备,毕竟这是在主峰,张师伯又是精研本门武功的,定是打算叫他们用武当招式分个输赢。聂星子自认本门武功练得不差,尤其轻功飞燕点波更是拿手中的拿手,只是他使刀的时候各门各派的功夫混杂,都已熟到一招来时无需反应,手上自然就知道该如何接,可若是要他只能用本门武功,他出招前就总要先盘算一下这一式出自何门何派,倒是束手束脚了起来。
“不管哪一派的招式,想用便用,不必拘泥于本门武功。”
聂星子前一日听张道真这么说的时候略略一怔,张道真也并没多解释什么,只是又一点头。向莲心就在他旁侧笑说,这不是自然的吗,哪有叫师弟让我这个师兄的道理!
聂星子认人的本事不大行,他起初对向莲心的印象其实是“这个人剑上佩着的剑穗倒挺好看”,后来熟起来了,他对向莲心的印象就变成了笑起来时总能看见的那两颗尖尖的虎牙——就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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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了,我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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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迭字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