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请。”鹿隐之的神色并无太多变化,虽然方才显露了一瞬间的讶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仍是冲梁五微笑道,“在下和师弟下山游历,师父本就是要我们多长见识,多遇些不同的人。要还药方的情这倒还在次,要紧的是眼下因缘际会结识了梁兄,哪有就这样让梁兄饿着肚子走了的道理?若是这么不爱朋友,那还走什么江湖?师父要是听了,定要骂我们两个不懂事了。”
梁五微微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要和我交朋友?我刚刚把那货箱的锁开了,你也看见了,这可不是正人君子该会的本事吧。以鹿家小哥的聪明,心里对我难道一点疑虑都没有?我看啊,怕是不见得。”
“我和我师兄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劲啊。”聂星子转头看了梁五一眼,“怎么啦,道士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不乐意跟道士一起吃饭?”
“说的也是,武当可是大大的名门正派,哪轮得到我乐不乐意啊。”梁五揶揄道,“不过聂小哥,你说的话好使么?你们家到底谁说了算啊?”
聂星子被他噎了一句,一时间张口结舌,半晌才道:“肯定是师父说了算啊。”
“嗯,可是你师父现在又不在啊。”梁五好整以暇地说道,“所以是你听你师兄的?还是你师兄听你的?”
“听我师兄的。”聂星子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所以你师兄又没说不在乎,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啊?”梁五笑嘻嘻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正经人,你们和我一起吃饭,岂不是大大掉价?要我说啊,你们还是想想清楚。”
“我从来都拿我这个师弟没办法,其实是他说了算,他讲的话自然是有用的。”鹿隐之接言道,“不过梁兄何必在意太多?无论什么技艺,其本身都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说到底看的还是持有技艺的人本身如何。就如同刀剑,对我们修道之人而言,兵刃往往是不祥之器,但武当却传有剑法,弟子代代传习。在穷凶极恶的歹人手中,兵刃自然是凶器,但若是持剑之人心怀善意,那它就又是能助善济世、诛邪卫道的东西了。”
“于货箱中的东西分文不取,这件事本身,或许也算不了什么。”鹿隐之策马徐行,说话时的语调也一样缓缓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前方,似乎在想些什么,“其实寻常人也都能做到,因为那货箱是挂着锁的。很多时候人的心中未必没有恶念,只是受到外物的限制,所以才没有什么不妥的行动。律法也好,货箱上的锁也好,都是为了形成这样的限制才开始存在的。然而那锁对于梁兄来说形同虚设,这一限制自然也不存在了,梁兄如果要取箱中的东西,那自然是轻而易举,可是你却并没有那么做。让你不去做这件事的不是铁锁这种外物,而是你本身对自己的约束。若是所有人都像梁兄一般的话,我想这货箱倒也不必再挂锁了。铁锁要防的是小人,天下如果都是君子了,哪还有人需要靠挂锁来防?”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鹿隐之温声道,“有锁不取,常人理当如此,然而无锁亦不取,这才是让我觉得梁兄值得相交的地方。”
“是吗?”梁五哈哈大笑,又道,“那我如果说,其实是因为那里面的东西太过平常,不值得一取,你又要怎么说?”
“君子论迹不论心。”鹿隐之回道,“论心难有完人。”
“可是鹿家小哥,你刚刚不是一直在论心么?”
“此心非彼心。”鹿隐之从容回答,“你既然心中已决定不取,那之前的思虑大可不论。况且就算不值得一取,那货箱里也都是别人的东西,平白得来的东西自然不论多少,取则自己得利,所取越多得利越多,常人自是不会不占这等便宜,毕竟就算分文不取,也不会有人为此酬谢。梁兄不必自贬,毕竟即便如此,梁兄不也依旧分毫未取吗?”
聂星子一直没有说话,只扭头看着梁五,看他究竟还要如何反驳。然而梁五听到之后只是一哂,似乎是终于觉得无话可说了,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老是这么又客气又讲究的,说起话来要拐十八个大弯,听得我头痛。怎么回事,你们就这么想请我吃饭吗?这都不觉得自己被我讹上了?”
“我师兄待人亲切,我可不一样,我既不客气也不讲究。”聂星子插言道,“你要当君子那就当到底,既然饭不要吃了,那马你也别骑,干脆腿着去江陵吧,省得梁兄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梁五一听,当即一拍马,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嘿——你这么一说,那我可不光要吃饭,还要喝酒了!”
*
梁五看着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的聂星子,和鹿隐之面面相觑。
“武当弟子酒量不行啊。”梁五打趣道,“聂小哥这不是一杯倒吗?”
“迭字峰上平常没人喝酒。”鹿隐之把聂星子面前的杯盘都撤开,好叫他趴得稍微舒服点,“我师弟这是第一次喝,倒也算正常。”
“那糟糕了。”梁五端着酒碗,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山上平时既然不喝酒,你师弟不喝,你也一样不喝吧?鹿家小哥,我要是把你也给灌醉了,谁来给我付账啊?”
鹿隐之想了想,轻轻笑道:“我想那应该不会。我虽然很少喝酒,但我家几乎没有酒量不好的人,如此想来,我今天多半可以奉陪到底。”
之前他们三人一路顺着山麓绕过来,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找到最近的市镇吃饭歇息。本来若是只有鹿隐之和聂星子的话,他们一人一匹马,大可以走快些,但现在鹿隐之那匹马要载两个人,实在是不好再为难它一路奔驰,好在他们一行三人谁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梁五也不出言催促,就这样骑着马慢慢晃悠到了地方,只是在小二出来帮着牵马时和鹿聂二人笑了一句,骑马走这么慢,倒是和骑驴没区别了。
不过这里毕竟不比江陵,地方不大,寻常的小酒馆倒是也有,能好好整治饭菜招待朋友的地方倒是不多,最后直接对梁五笑着道:“梁兄,你看哪家像是有好酒的样子,我们就去哪家,怎么样?”
梁五倒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挑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挑衅似的对鹿隐之说:“就这家,怎么样?”
鹿隐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立刻点了头。聂星子倒是觉察出梁五是要叫他师兄当个冤大头,于是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却趁梁五当先走进店里的时候偷偷扯了扯鹿隐之的袖子。鹿隐之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然而他也只是轻轻捏了捏聂星子的手心,又向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在意。
小二出来牵马时见三人中有一个人面皮黝黑,又生着一双亮金的眼睛,身上的衣服又不算干净,若真要说,也只比叫化子稍微好些,却不知为何底气十足,一人当先大摇大摆地往店里走。小二心下直犯嘀咕,只当他是不知哪里来的什么妖人,然而和他同行的两个少年人,年长些的那个气质温和,谈吐不凡,年纪小些的那个,个头不高却身姿挺拔,下马时动作也甚是轻盈,一看就有不凡的武艺傍身。这三人搭在一起不伦不类,小二也搞不明白,只好照例把他们让进店去。
然而等到在楼上坐下点菜时,梁五开口没两句话就惊得那小二惊讶不已。光是下酒菜,梁五就点了六样,下饭的菜又点了八个,还另要了四样点心。菜要怎么做更是样样说得在行,要什么样的食材,要怎样做法,说得那小二一愣一愣。他点的菜中不乏鱼脸肉羹、炸鱼须和烩鸡舌这样刁钻的菜色,小二听完之后半晌才道:“这位客官,这几样菜可都不一般啊,单是这鱼脸肉和鱼须,就非得用几十条鱼不可。”
“是你们这小店做不出来?”梁五抬眼问道,“还是觉得我像个穷叫化子,不配吃你们这里的饭菜啊?”
小二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鹿隐之和聂星子,见鹿聂二人穿着也十分寻常,没见什么特别华贵的衣衫饰品,就模棱两可地讥嘲道:“这菜呢,未必做不出来,怕就只怕给您做完了,没人乐意来付账。”
梁五就像是说什么秘密似的,贼兮兮地一笑,冲那小二招招手道:“你来。我问你,你知道这位小哥是谁吗?”
感谢看到这里。
你知道这是谁吗.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迭字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