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确实不急着去扬州,鹿隐之就陪着聂星子一路边走边玩,坐一天半天的船就要上岸去瞧瞧,或是骑马行上几天,再换回水路,倒也快活。鹿隐之虽然大多数时间也都在迭字峰上,但他自小就不缺什么见识,书又读过不少,聂星子见到的不少新奇东西他都大致能解释上两句。他们两个下了山之后在附近的市镇上买了衣服,换下身上浅色的道袍,改了一身行头打扮。他们换上的衣服虽然简单朴素,用料与做工也并无华贵奢侈之处,但鹿隐之是富贵人家出身,出家当道士之前的穿衣打扮都相当讲究,平时穿道袍也好,眼下穿些寻常衣衫也罢,都能穿出一种近乎超然的气质与风度。吕若存曾就“大师兄为什么能把大家都一样的道袍穿出一副我们穿不起的样子”这一话题和聂星子展开激烈讨论,最后与会二人达成了“不愧是大师兄,轻易就做到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这一共识,问题的具体答案反倒变得不重要了起来,因为那可是大师兄,厉害一些也很正常。
不过其时聂星子刚满十五,鹿隐之也不到二十,两个人换掉道袍之后看起来倒不像是两个年轻道士,像是结伴出游的兄弟二人一般。聂星子不太通晓人情世故,无论住店还是吃饭,抑或是租船买马,多数时候都是由鹿隐之出面。他本就一副文雅模样,说话又温和客气,更重要的是他们备足了旅资,手头宽裕,虽然不至于挥金如土,一掷千金,但付钱时总是自己多添些零头,作个整来付给店家。既然多收了钱,自是没有人对他们刻薄挑剔,碰上健谈的掌柜或是船家,更是乐意拉着他们说些开店多年的见闻,或是水上讨生活时遇见的奇事。聂星子说话俏皮,时不时插科打诨,倒也不惹人讨厌,听见有意思的事不住追问,那些讲故事的人见他感兴趣,更是颇觉自得,讲得更是唾沫横飞,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其中究竟有几分实情,几分演绎,那倒是没人知道了。鹿隐之作为听众也向来耐心,他读书不少,江湖传言也都有所耳闻,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能简单接上几句,不至于冷了场子,和聂星子一起,这一路上倒也能和遇见的各路人聊得有来有往。
不过比起乘船,聂星子在习惯了骑马之后还是更喜欢走陆路。他们离开武当已经大半个月,实际上又逛又玩也没走出多远,眼下骑马穿过一座荒山的山麓也是信马由缰,漫步穿林,有说有笑。前面的市镇虽然有些距离,但鹿隐之已经提前向人打听过,知道他们太阳落山前必定能赶到,因此两个人都不是很着急。
他们从山下穿过,一路并没遇见几个人。实际上虽说能看见有路,但这里却不像是常有人走的样子,这路的宽窄也只能容他们两个骑马并肩而行,寻常马车驴车多半只能容下一架,不知道两架马车对向而行的话又要如何相错避让,若是遇上脾气火爆不愿意让路的,这路上多半少不了争吵,想必也常常会动起手来。
刚想到这里,聂星子就听见前方转弯处远远地传来了车声,他转头看向鹿隐之,鹿隐之自然不愿意平白起什么事端,伸手拉了一下聂星子手中的缰绳,两人向林地中略微绕开作避,打算先将对面的马车让过,待会再重新回到大路上去。
林地之中树木茂密,他们走得并不太深,却已经需要抬手挡开一些低处的垂枝,才能不被枝叶刮到脸颊。聂星子走在当先,鹿隐之听着远处车声渐近,就回头看了一眼。这不看还罢,一看鹿隐之就没忍住轻轻“咦”了一声。声音倒是不大,但聂星子并未走出太远,这一声自然是听见了,当即勒马回转,凑到鹿隐之旁边轻声问道:“师兄?怎么了?”
鹿隐之并没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拨开掩映的枝条,示意聂星子往外看。远处当先驰来两三单骑,后面跟着三辆马车,车前插着小旗,离得实在不近,那几辆马车又一直在动,聂星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见那小旗上绣着一只金雕,是一面镖旗。他转头看向鹿隐之,后者轻轻松开了手,树枝便即弹回。
“是鄂州的友盛镖局。”鹿隐之向聂星子解释道,“不过寻常走镖应该不走这条路才对啊。”
聂星子自小就和鹿隐之待在一起,见鹿隐之皱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已经明白过来这友盛镖局多半和他们有些什么关系,否则以鹿隐之的性格,多半不会思量得如此仔细。
“师兄?”聂星子偏头看了他一眼,“我们要追上去吗?”
“嗯?”鹿隐之闻声回神,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友盛镖局的镖头们武功也都不弱,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不需我们帮手。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趟子手不打镖旗,也不喊镖号,甚至特地抄小路走,不像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不过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送吧,和我们倒是没有太大干系,照常赶路就是。”
“哦。”聂星子又伸头往路上看了两眼,镖局那一行人已经走了过去,他想了想又道,“师兄,这友盛镖局,和师兄家里有什么来往吗?”
“友盛镖局的裴总镖头,和我父亲是八拜之交,是我的义父。”鹿隐之向他解释道,“我小时候见过他几次,我们两家的小辈也经常走动。不过我出家之后就没太和他们来往了,倒是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也没仔细和家里人问过。”
“……这么说来,还有件事之前一直没机会说。”鹿隐之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我义父的千金和我年纪相仿……我爹和我义父之间就有些关于我们小辈之间的约定。本来说的是,如果两家的第一个孩子若都是男孩,就结为兄弟,如果都是女孩,就义结金兰。”
他并没继续往下说,但聂星子向来聪明,听出后面被他掐去的小半句必定是“如果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他仔细一想,鹿家是大户人家,婚姻之事有些讲究倒也正常,只是聂星子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山上,朝夕相处的除了师父就是几位师兄弟,这方面的事倒从来都没认真想过,眼下鹿隐之提起来,他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在情理之中。再说他向来觉得自己的师兄又不是什么凡夫俗子,要寻一位良配也是自然,既然鹿家和裴家交好,亲上加亲想来倒也正常。这事虽然提起得很是突然,但聂星子想想清楚之后倒是替鹿隐之高兴,一迭声问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得到这位嫂子。
只是他心里似乎觉得有些疙疙瘩瘩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从四岁遇见鹿隐之之后就和自己这个师兄朝夕相处,虽然向来称呼“师兄”,但早已亲逾骨肉,鹿隐之于他而言绝不单纯是同门师兄,更是真正如同兄长一般的存在。郁道谦从来没提过迭字峰在婚娶方面究竟有什么规矩,但聂星子猜多半也是循着武当的规矩来,即使是出家道士,也并没有婚娶的禁忌,若有婚姻大事,自可回家操办,等到几年之后若是夫妻之间商量妥当,儿女也有人照看,仍是可以随时回到观中出家。只是聂星子实在很难想象自己和师兄分开几年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单是简单设想一番就觉得难受至极,却又终于意识到自己很难一直这样和鹿隐之待在一起。他自己倒也算了,他师兄到了年纪总是要成家的,好在要是能有一位聪明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姐姐陪着他师兄,横竖想来,都是要比他这个总是惹乱子的师弟跟在旁边好得多了。
鹿隐之见他微微一愣,却只是问裴家千金的事,知道他是替自己高兴,心下却不免有些无奈酸涩,嘴上倒是语气寻常地向他解释:“我和裴姑娘也已经十多年没见过面了。我六岁就拜进迭字峰,之前虽然见过她几面,但说实话也并没有太多印象了,眼下就算再见到,估计一下子也很难认得出来了吧。”
“是吗。”聂星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道,“哎,师兄,那你这次回临溪庄去,令尊令堂是不是要催你结婚成亲了?”
鹿隐之自己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面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半晌才道:“这也说不准,得先等回去了再说。不过不管怎样,我把我的想法和他们照实说了就是,他们应该也不会真的不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催促,多半也不至于要到硬催的地步……实在不行的话,我其实还有救兵可搬。”
聂星子正好奇是什么救兵,结果还没等问,不远处就听见些人声喧嚣,呼喝中夹杂着些兵刃相击之声,听起来是动上了手,正是友盛镖局的马车刚刚过去的方向。聂星子立刻转头看向鹿隐之,出声问道:“师兄,这次又要不要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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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了(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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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迭字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