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梦眨眨眼睛,心里长舒了一口大气。
“不过许久未见了,有些想念......”白致远看着他说,湛蓝色的眸子一下子沉得很深,像海,又见不到底。
来了,又是那样的眼神......白景梦心里膈应,却突然感受到脑子里有一针刺痛,像是被那种很小很尖锐的绣花针扎到的感觉,不强烈,但很清晰。他皱了皱眉,没多想,回过神再看着宗主,这双像海一样深的眼睛,他忽然就想起了上一次的见面,宗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诗讣,人生倥偬,归期何期”。
白景梦想问问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那会儿完全沉浸在拿到玖餍伞的喜悦里,后知后觉到了天亮,才对这句话产生了困惑。
“诗讣。”白致远岔断了白景梦的思路,“听臣茗说,你也会进入云芳秘境。”
“呃,我......我......”白景梦立马倍感局促。
“不用紧张,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白致远说,“我已与臣茗说过了,待诗讣回去之后抄书一遍就好。”
白景梦欣喜,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嗯,弟子一定谨遵教诲,下不为例。”
白致远像是微微弯了弯眉眼,他看了白景梦好一会儿,又无奈摇头,“诗讣,把你的境牌拿给我。”
“嗯嗯嗯......啊?”白景梦顿时人都傻了,前一息还在附和嘻嘻地点头。他看着白致远,有点犹豫,又不敢直接顶撞,右手在腰间摩了又摩,指腹在境牌上挲了又挲,他觉得自家的宗主是打算直接收走境牌,不让他进去。
“是,宗主。”白景梦还是把境牌递了上去,在心里叹气。
“我已经允诺过诗讣进入云芳秘境历练的事,自然不会反悔,诗讣不必担心。”白致远拿着境牌,右手双指相并,在境牌上作了一道符画。
白景梦没能看得清是什么咒法的符画,灵力的残影在空中转瞬即逝,白致远把境牌递还给他,他拿着翻了翻,可牌前牌后什么图案都没有,仍然仅有一个“令”字刻在境牌正中。
“我稍做了些许法术留在境牌上。”白致远说,“诗讣,云芳秘境里恶多善少,人可疑不可信,一切以保全自身为主,必要时......可弃。”
白景梦愣了一下,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脑袋,他完全没有想到宗主会说出这样的话,白氏的宗训可不是这样的。他看着境牌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干楞了片刻后,又想岔了话题问问宗主在境牌上施了什么法术。
“去吧,时候不早了。”白致远拂袖,侧身看向下方的黑色祭坛。
这时候身为看守者地妖使和仙门弟子已经并为了两列,高举着各自的旗帜,外围一圈许多相同宗门的弟子也已经归聚在了一起,并成一列,整装待发。
白景梦转着眼珠子瞟了一眼,他顿了一小息,眨了眨眼睛,又缩回脖子作揖行了礼,“是,宗主,那弟子......先行告退了。”
白致远点了点下颌,“莫要受了伤。”
“是,宗主。”白景梦点头离开。
从上往下,白景梦绕着盼归楼走了一圈又一圈,从四楼到二楼,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企图用这远观目测的方法看清盼归楼正中的那个黑色祭坛。
不过越往下走,他就越难看清那座黑色祭坛组成的花纹,于是他又费劲费力地重新往上爬了好几层,兜兜转转了数十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差点累了个半死......他可是体术课上偷懒的佼佼者,晨跑跑圈都不去的。
幸好最后的结果不错,白景梦真的特别确定了那个花纹,不是说黑色祭坛上雕刻着的花纹,而是由黑色祭坛本身组成的花纹。他刚刚在五楼的余光一瞥,晃眼就发现了端倪......很像,非常像,极其像。
白景梦从五楼看下去的时候,那座并不是完全一体的黑色祭坛就像是一个变了形的太阳,里圈是一个锯齿状的圆,外圈是一个平滑线的圆,如果只取一角来看......对,没错,就是白景梦看到过的那个相似于那张残页上留下的、被称为“神阵”或者“万物阵”的图。
他之前在上盈城那个女鬼姑娘家里也见过类似于这个的“画”,被称作为“风水符”。
忽然间,军鼓声铺天盖地地响了起来,把整座盼归楼都淹没了,每一层楼的每一名妖使通通手持着兽骨整齐而统一地锤击鼓面,风把所有的旗帜吹得呼啦啦猎响,底层的所有人全部不约而同地向正北、正南、正东、正西四个方位让出行道,方便御三家宗主及妖界之主九尾狐仙走近黑色祭坛。
一名身形娇小的少女从正南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仿佛幽兰之姿,白景梦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名少女,铁骨,他那天实在想不起这姑娘是谁的夜晚倒是做梦记起了她的名字。
一步,又轻一摇钗。
少女缓缓靠近祭坛,和白景梦那天晚上见到的时候略有不同,似是刻意在与众仙门宗派立威,她踏出的每一个脚步都会在地面留下一道金色的佛莲印记,印记上保留着极其深刻的魂力......铁骨属于鬼魅,自身并不存在妖力或灵力一说。
“苍瀚颜氏颜宗主,流自白氏白宗主,百连兰氏兰宗主,时辰到了,请移步。”她微微弯腰做揖礼,说话的声音算不上冰冷,也贴上不热切,就像是没有温度,言谈举止间仿若她正在做的所有事都与己无关。
音落,激昂的军鼓声逐渐激烈,盼归楼里的风也愈发狂大,旗帜在空中卷舞着,各大仙宗门派的宗主都从五楼走了下来,御三家的宗主直接横空跃下,分别从正东、正北、正西三方接近了黑色祭坛。
御三家宗主、九尾狐仙近侍铁骨四人相围在黑色祭坛正四方,正对祭坛,铁骨从旁边的妖使手里接过了一只壶状的法器。
白景梦......眨了眨眼睛,首先懵逼,其次颜蕴也眨了眨眼睛......第二懵逼。
“你,你,妖......你......你不去么?”两个人齐刷刷地回头,齐刷刷地发问,诧异地看着边上正双手垫在脑后、悠哉游哉和他们一起注视着黑色祭坛的翎。
翎一下呆住了,“欸?欸——?”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不去啊,”兰凌倒是接话很快,看上去像是在为翎解释,“每次云芳秘境开启,妖主大人都是不会来的。”
他伸手给白景梦和颜蕴指了指那个腰间串着一连骷髅头的铁骨,“铁骨姐......哦不,铁,铁,铁......铁骨,铁骨是妖主大人的近侍,开启云芳秘境之前,妖主大人都会把开启云芳秘境需要用到的妖力储存在她手里那只醉仙壶里。”
“噢......”白景梦和颜蕴似懂非懂地统一点脑袋。
这两个人都是头一次来云芳秘境,头一次见证云芳秘境开启的时刻,并且都对这开启的时刻抱有极致憧憬的幻想,结果好像也就跟家门口的店铺开张剪彩带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法术,反正目前为止既没有风起也没有云卷,天色也未突变。
御三家的宗主已经与铁骨极为“和谐安宁”地向黑色祭坛注入了好一会儿法力了,颜蕴和白景梦把失望都写在了脸上,但一息他俩又原地愣住了。盼归楼里骤然间掀刮起了更加狂野的卷风,像无数头被囚禁在牢笼里的野兽在胡乱挣扎。
风从黑色祭坛里窜出,猛力地向外撞开,从内到外,从高到低,所有的宗门旗帜被风卷裹撕裂,发出猎响,军鼓声更加激烈,声浪滔滔,太阳立马就被遮蔽了,白云翻腾成了数十条长龙般的身形在空中蹿腾。
并且随着御三家宗主的灵力混合妖界之主的妖力注入,盼归楼的景象更加狂乱,轰隆一道紫电从天而降直直劈在了盼归楼正中的黑色祭坛上。
白景梦和颜蕴被震得抖了一抖,俩人都傻眼儿。这,这,这才是话本里讲述的那种天地异变的奇景啊!
俩人差点激动得就差一个原地起跳和谋而合的击掌了!
虽然白景梦和颜蕴上一次在王家宅院里也看到了与此相似的景象,不过那时候他俩的注意力全在白景梦的安危上去了,四舍五入直接等于没看过。这才是他俩第一次见识**阵施法的场面,太......太热血了吧?!
白景梦和颜蕴激动得眼睛都不眨。
盼归楼底层所有拥有境牌的人在同一时间互相抓住了对方,俨然跃跃欲试,在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他们只用等着法力连通法阵的最后一刹那——
“哥哥,哥哥......”翎忽然拉上白景梦的衣角,“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白景梦头也没回,目光一直停留在正中的黑色祭坛上,心念着法阵开启的精彩,他也是翘首以盼者中的一员。
“我就是那只九尾狐的。”翎吞吐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他埋着头,不敢看白景梦,脸颊绯红。这倒是他第一次在白景梦面前那么局促。
刚刚白景梦的提问已经很明显了,哥哥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了。
白景梦猛然一怔,差点就又打了个抖,不过他忍住了,这一怔是因为记起了罪渊里的事......杀人的也好,向着流自白氏的也罢。
“什么九尾狐?我不知道。”白景梦镇定了心神,仍然看着祭坛没回头,但不再是出于被奇景吸引,这和翎不看他一个道理儿,也是不敢,不过他是怕自己说错了话,哪儿哪儿就没了。
“我的身边只有一位名为翎的散修少年......哦不,他应该比我大吧,”白景梦说,“虽然骗过我好几次他的真实身份,但也救过我,照顾过我,和我一起谈天说地,打鸡捉兔......”
白景梦说着,心里忽然微微一动,他惊讶于自己急求保命的口才,却又发现有很多很多零碎细小的事情在心头窸窸窣窣地涌动了起来。
他们谈天说地,打鸡捉兔......一路从流自城来到云芳,他们调查过王家宅院、去过女鬼姑娘的家里,他们呆在竹屋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他们去逛夜市,流自城的夜市、云芳城的夜市,他们去放了花灯,还去了祈愿求签。
有什么温暖的、像水流一样的东西极其缓慢地淌过了心脏,白景梦想起了误入罪渊的那天晚上,翎回到小竹屋,他看到翎。他终于真正的意识到了......翎就是翎,不管他是谁,他会是谁,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永远都是那只在青阳山上露出了黑色毛绒耳朵和黑色尾巴小黑狐狸......小黑狐狸?
白景梦的心口猛然一阵巨大的绞痛。
与此同时,风已经大得离谱,头顶的天比黑夜还要黑,云覆卷为涛,紫色的闪电起伏翻腾。颜蕴忽然抓住了白景梦的手,兰凌牵在颜蕴的左手,翎一直有轻轻拉着白景梦的袖衫,不过在白景梦说话的时候,白景梦莫名其妙地出于本能地扣住了翎的食指,这让翎松了一口气——
第九道天雷劈下,境牌与黑色祭坛相辅相成的法阵法术启动,盼归楼里所有拥有境牌的人全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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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初启初遇(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