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梦这才注意到臣茗的眼底青黑,而他之所以能大摇大摆地在一个邪祟作怪之地睡得如此安详,是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黑,白景梦一个激灵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下午他躺在那儿琢磨着琢磨着就睡着了,到底也没能想通灵树的事,也不清楚宗主过来一趟是为何意。他想去找臣茗,心说这个点臣茗也该休息得差不多了,该跟他一起想个折子来应付宗主了,可他推开臣茗的房门没有发现人影。
房间里,桌上的茶水未动,床上的被褥也叠得整洁,根本没有人待过的样子。于是白景梦急匆匆地跑去询问了店小二,小二说自白景梦进房间后,那位客官就出门了,到现在也没回来。白景梦心里咯噔一声,不详的预感像蛇一样游了上来,他猛烈地打了个哆嗦,拔腿飞奔出去。
“臣茗,臣茗,你可别有事啊。”白景梦着急,立马掏出传讯符,灌入灵力往前一送,黄色的符篆瞬时化作飞鸟的模样腾飞出去,他头也不回地跑向灵树。
传讯符是仙宗门派里一种常用的联络手段,与白景梦之前收到的那折信笺纸鸢相同,通过灵力的注入将消息注进符篆,以此达到迅速告诉对方的目的。
客栈里的灯火在身后逐渐隐去,白景梦心里急,走得也急,这里树多不便御剑,他只能托着掌心焰在黑压压的林子里疾步,小小的火光将周边事物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又飘忽,夜风中传来了低低的鸟啸。
和昨日的情况一样,灵树附近,渐渐有极其浓厚的白雾弥漫出来。
“咔嚓——”
足靴踩断碎枝的声响忽然变得异常清晰,白景梦咽了口唾沫,心脏剧烈地狂跳,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无穷无尽的黑暗会让他发疯般的狂躁,他不仅怕黑,还怕鬼魅,最怕回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这时候白景梦摸到了宗主暂借给他的那柄银伞。
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安慰了。白景梦撑开银伞,将灵力注入进去,他感觉有什么很温暖很熟悉的东西流水般地从全身上下淌过,并且夜不也黑,风也不吹了,好像这片树林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靠近灵树,白景梦仍然没有发现臣茗的踪迹,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闪电般划过,他立即将手掌覆在灵树的树干上探查灵力——
烦躁!
白景梦震惊。灵树内流动的灵力竟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清澈了,反而乱如蛛网,但奇怪的是这些灵力却不如撞邪祟那般会使他有恶心感,白景梦只是觉得胸口烦闷,好似那些灵力和其他的什么东西正牵扯在一起,搅不断理还乱。
臣茗是中了这棵灵树的邪招吗?白景梦不清楚那股烦闷是不是来自于自己的着急,只是烦,只是闷,他慌乱地想着臣茗可能会出现的意外,身体开始发抖,至此之前他还从未没想过出任会遇到危险......
“臣茗!”白景梦大喊,却没能发出声,张嘴的一瞬间他感觉有一只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别说发声了,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困难。
不恰时的夜风迎面拂来,白雾忽然散去,一抹鲜红的影子映入了视野。那是一乘红色的八抬大轿,抬轿的侍者戴着狐狸一样的面具,穿着金丝勾边的红色长袍,暗林间的丛叶纷纷作响,涛声如潮,红轿上的铜铃叮叮当当,清脆锐利。
这一刻,绝对的恐怖森然笼罩了白景梦,不是因为周遭诡异骇人的气氛,而是由于红轿......红轿在出现的那一刻带来了巨大的、无与伦比的威压,这股威压简直能生生压弯白景梦的脊背,让他差点就要忍不住跪下。
白景梦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也剧烈地起伏,他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左手摸上腰间的佩剑。凌冽的寒光折在月下,他拔出剑,以剑刃对准这乘突然出现的红轿。
可对方纯粹没把白景梦放在眼里。
抬轿的侍者依然缓着步子向白景梦走来,没有敌对的意思,也不在意这个持剑者惶恐至极的眼神,白景梦拿着佩剑瑟瑟发抖,腿脚都软了,他知道这柄银伞可以隐藏气息,但他不认为对方是寻常的妖魔鬼怪或者普通人,也不确定对方的修为是不是真的不及自己。臣茗说了,只有这三种人才会在他使用银伞时真的看不见他——
白景梦瞪大了眼睛,这乘红色的轿子停了下来,在这条前无人后无鬼的道上,在这棵古怪的灵树边,在......白景梦的跟前!
白景梦滚了滚喉头,冷汗浸湿了里衣。他在心里狠狠惊悸,左手因为用力太紧掐出了血印。他是真的害怕,那个人带来的强大威压让他连挪步都做不到,不过现时他因为没法区分对方是敌是友,所以对方不动,他也不打算先动。
白景梦死死盯着这乘红轿。
红轿的左右极宽,遮帘用的是质地上好的轻薄红纱,红纱的周围挂有金色流苏,许多银色的小铃垂落在流苏之上。一柄青玉镶金的细长烟杆穿过流苏挑起了轿前的红纱,轿中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端着那柄烟袋敲击轿底,两记不重不轻的“叩叩”声像锤子一样重击在白景梦的心脏。
霎时间灵树的周边掀起了狂躁的夜风,轻薄的红纱在风里飘舞,金色的流苏跟着漫卷,银色的小铃和轿檐的八角铜铃一同彻响。
仅仅一瞬,在这个风扬起红纱的一瞬,白景梦透过遮帘的小小间隙看见了红轿中的人,他发誓自己毕生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人,比灵溪谷所有的师姐都要婉约明艳,那个人的美和他披在身上的宽袖红衫一样艳丽。
对方慵懒地倚躺在红轿中,身上的红衣怵目得像是新流的血液,昂贵的金线将一大朵一大朵月霁花盛开在红衫之上。他低垂着眼睑,光可鉴人的漆黑长发绾垂于右肩,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仿佛这人本身就是一副惊于世俗的佳作,他的美矜贵华丽,举手投足便能颠倒众生。
然后那个人抬起了眼,漫不经意地,于白景梦来讲却是一瞥惊鸿,他甚至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就那一眼,两个人的目光相撞,对视的一刻,一记清晰铃音响在了白景梦的耳边,那么的清脆,同时又是那么的清晰,像是一根细小的银针掉在了空旷的大理石地面,扎在了白景梦的心头。
对方愣住了,而后一息绝大的威压突然消失,他看着白景梦,忽然笑了,轻轻浅浅的,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荡着万千星辰。
他有那么的多话要说,但是从何说,怎么说。于是夜风停了,红色的轻纱坠落了下来,他再看不见他。
轿子里再次传出两记叩壁的声响,抬轿的侍者重新启程了。
白景梦呆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收回佩剑。银伞的灵力注入被中断,他已全然忘记了这是个危机四伏的环境,只在想那一刻......白景梦按住胸口,他突然莫名得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