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茗扭头去看白景梦,目光落在白景梦的脸上,那么缱绻。他微微地笑了笑,压低了肩膀,轻轻将白景梦的脑袋靠过来,肌肤下陷的触感是软绵绵的,臣茗的手指从白景梦的侧脸滑到唇角。他顿了一会儿,将另半边身子的衣衫脱下来,绕盖在白景梦的身上。
“要是......这一切是真的该多好啊。”
喃喃的遗憾淹没在无尽的长夜中。
白景梦舔了舔嘴唇,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睡姿靠在臣茗肩上。他做了个美梦,还不愿醒来,那是很多年前的臣茗,和很多年前的自己,是只属于他和他的过去——
天微微亮,白景梦早食后立马片刻不误地去往了学堂,同大多数弟子一样,才入学的头几日听课总是兴奋的。
这个点,学堂里的人并不算多,大家都抱团分散在堂殿各处。分家的子弟和分家的子弟玩在一块儿,外家的子弟和外家的子弟一起谈说,而本家的子弟打小就认识,老早就护拥成了团。
但白景梦除外。
没有人愿意和白景梦同路,他也不愿别人一块儿玩,原因很简单,他是宗主从外面捡回来的,曾经是个以乞讨为生的市井小儿。
谁知道这小乞儿以前有没有做过贼?是不是经常打架?没人清楚白景梦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也没人愿意去了解这个流浪乞儿本身是不是个好孩子,大家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弟子的父母或长辈都害怕着自家的孩子学坏。
白景梦是不在在意这些——个屁,在意不在意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只能噘嘴“啧”声,然后在堂殿内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不过这个位置很好,天光能够流过镂空的花雕肆意倾洒,和风能够温柔地抚过脸颊,边上没有其他人,白景梦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美景上,就不会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非议。
他总是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冲上去把人给打了。
他或许真的是个坏孩子,没有富裕的身世背景做支撑,也不是白宗仙门的正统弟子,他不讲究那些仁义道德,也不会夫子说的宽容待世,他只是个平凡的、渺小的人,是个普通人。
同课的弟子陆续前来,学堂里的位置渐少,除了白景梦身前和左侧的两个位置留有空余,几乎快要满堂。白景梦托腮瞄眼地瞅着那名坚持站于墙角的弟子,一身白氏校服翩翩,黑发高束,脸貌倒是不赖,人模狗样的。
舍位求一站是吧?今个儿可是一上午的满课,我看你要站多久。白景梦吹了吹小曲,把目光放向窗外,心里翻白眼,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心里不舒服,便又喜形于色地笑,可他笑着笑着忽然僵住了......他感觉到有什么人正一目不瞬地看着他。
白景梦立即警惕地回头,首先瞥到了一角流云白衫,他困惑地眉间一抽,视线顺着衣角上移,然后微微一哆嗦。他委实不知道这么一个大活人是何时坐于他身侧的,并且......怎么会有人愿意与他同坐?
白景梦愣了愣,看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脑子发懵。对方朝着白景梦微微地点颌示礼,白景梦也示礼,然后一同看向讲堂,夫子已经端着书卷走进来。
一个上午下来,白景梦与那人没说过话,也未有其他交集,再之后的半个月也是如此。白景梦习惯着独来独往,这没什么不好的,他本就不合群,也不用同那些口腹蜜剑的家伙一样摆着张傻脸迎合他人。
但越来越多的奇怪非议起来了,那些小团体总是嘲说白景梦“心性怪僻”,或者对这个人的存在直接视而不见,甚至还有些仗着家室的外家弟子指着他鼻子骂他“是个市井杂种,连亲生爹娘是谁都不晓得”,于是白景梦没忍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景梦猛地一个飞奔起跃,直直扑向了那群正在呼喝狂笑的少年,边上的少年不由自主的闪身跳开,白景梦直接撞进了那个为首少年的怀里,为首的少年未来得及反应,白景梦就已经攥紧了拳头用力挥下。
在场的人全愣住了,片刻之后才惊觉起来,他们立马一起扑上,用尽了全力殴打,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每个人都像发疯般,过了一会儿,少年们认为不过瘾,又纷纷抬脚踩了下去。
白景梦拉着为首少年死死不放开,任凭边上少年们的攻势多凶多猛,他也只与这名少年在地上摸爬打滚,时不时地,白景梦还要一边挥拳一边拿着这少年当肉盾。反正他本就是市井里长大的乞儿,那他打人的方法也无需讲究要脸不要脸,俗话说得好,打人打老大,骂人骂头头,我不好过,你也莫想好过。
有人抓住了机会,一脚踢开白景梦的手,跟着一拳砸中了白景梦的脸,白景梦身下的人挣扎着逃脱了出来,而白景梦则被围攻的少年们强压在地,有人用脚踩上了白景梦的脑袋,咬着牙根发狠的用力。
被白景梦揍傻了的少年蹲下身,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他好笑地看着白景梦,准备再说点什么,可行云殿的前辈来了,前辈阻止了后续,并将打架斗殴的少年一个不漏的带去处罚。
白景梦也不例外,即使被打得连亲娘都不认识了,可他还是同那些少年一齐跪在了行云殿的正中间接受戒尺问候。
所有人走出行云殿时已是傍晚,落日的残光照在他们的身前,周围一片昏黄,挨了罚的少年们走在前面,这个点儿是吃饭的时间,再加才受了诫训,一时半会儿的,各自也就歇了再嘲讽的白景梦的心思,勾肩搭背地去了食堂。
只有白景梦一个人落在后面,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光照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回院的路也很长,云在头顶飘得悠悠,春日的风有一点凉,忽然间那么强烈的酸楚狠狠地而出,白景梦深深的呼吸,站直了身体,憋回去......憋回去......
他用力咬紧牙,头发被风吹得飞散,一缕发丝夹在嘴里,他的唇齿间全是血。
熠熠夕阳中,有个人迎面走来,若雪白衣被光染成了淡淡的金色,他独自踱步,步子轻缓。
“这个是御灵膏。”
那个人竟然停在了白景梦的面前,他的语气淡淡,神情淡淡,向着白景梦伸过来的手里放着一个玉白色的盒子。白景梦愣了好一会儿,甚至不明觉厉地扭头看了看四周......这人是在跟谁说话?跟我说话?跟我说话?跟我说话?
他在极大的震惊中发现了这个事实,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对方点点头,冲他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打开盒子剜了一抹药膏涂在白景梦的手心。
“过一会儿该是不痛了。”
白景梦仍然愣愣的,“你你你,你是坐我旁边的......”
“嗯,在下臣茗。”对方浅浅做了一个揖礼。
那一天,巨大的日轮沉没,光把天空映得无限灼红。
臣茗成为了白景梦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他分外地珍惜臣茗,和臣茗一起去学堂,去晨练,也一起去作业上早课,他们蹲过藏书阁,也挨学业假,甚至在白夫子的考堂上递过小抄......用白景梦的话来讲,“能在考堂上递小抄的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天光从灵树的叶隙中倾泻,忽如其来的风翩起红色的祈愿长条,黑色的树须漫卷,头顶的流云四散变化。
强烈的光亮犹如剑戟般刺眼,白景梦砸了砸嘴,痛苦地把眼睛眯出一条缝。
“醒了?”臣茗问。
“嗯?啊啊啊......嗯。”白景梦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地直起腰背伸懒腰,“我好像,做了个梦。”白景梦说,“不过具体梦见什么已经不太记得了,但好像是我俩第一次认识时候的事。”
白景梦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灵树,他把手掌覆在灵树的树干上,和昨日的情况一样,树干内流淌的是清澈的灵力,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化。
“臣茗,这树......”白景梦回头,顿了顿。
臣茗正在重新整理衣衫,昨晚白景梦压着他的半边衣衫睡了一宿,衣角的地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褶皱和哈喇子的痕迹。
白景梦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臣茗注意到了白景梦的目光,笑了笑,“没事,小问题。”他抬头去看灵树,接着道,“昨晚在这守了一夜,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看来要调查清楚这里的事还需要再多待些时日才行。”
话到这里,臣茗忽然皱了皱眉,又道,“宗主今晚可能要过来一趟,诗讣你得准备准备了。”
“准备什么?”白景梦一惊。
“准备.....”臣茗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准备什么,不过既然是宗主的意思,那肯定是宗主自己有所考量吧。”
白景梦面色相当看,臣茗无奈地摇头,拍了拍白景梦的肩膀:“好了,之后的事之后想吧,先回客栈吃吃午食,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守了一夜我也有些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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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灵树作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