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堂,当票半打,借据三张,金银碎钱市值所存各一匣,红绒花两朵。红绒花包于当票之内,金银各二钱碾碎,掺于火石之中,借据引火,欠债一笔勾销,红绒花……。
二哥,这藤堂我知道,早年间可不是干正经买卖的。
手黑,利高,你这东北第一大好人,精神文明先锋,道德模范,中老年妇女的偶像,咋还跟他有联络?
你欠他钱还是他欠你钱?”
在东北做买卖的没人不知道藤堂,黄十八每天在店面迎来送往,早就听过这号人。
可只听过没见过,长的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完全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别说大仙班的小买卖还挣钱,就算哪天真赔钱了,回到山里啃草根抓野鸡,也不能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扯上了,就是搭进去了。
胡玉也纳闷,他和藤堂打过几次交道,新中华前,做生意都是讲究规矩,也没细化到具体的法律法规。
商会、乡会的没事开堂酒局,他不愿意让那几个小的掺和里面的人情肮脏。
自己脸蛋儿漂亮,惹眼容易起事,可自己嘴也毒,拳头也硬。
那些铜臭味的老爷们没等上来讨个嘴上便宜,就被自己挤兑的说不出话了,讪讪的笑着,端着买卖人的混和。
自己的买卖虽小,可底气一点不比那些个做大买卖的人差。
做大买卖的,要么就是精明能干,要么就是八面玲珑,还有些就是强买强卖,比如藤堂。
胡玉学的是占卜八卦,风水堪舆,面相身量经他眼一过,这人大差不差,一辈子什么样他能看明白。
扫过屋里的老少爷们,脑瓜子上都飘着金,自己成仙这老些年,还赶不上其中一些命中富贵。
眼神飘到藤堂那,瘦削的脸,丹凤眼,嘴抿的严实,一点笑模样没有,带着狠劲和凌厉。
手腕硬,性子强,可也不像外面人说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
福报、姻缘、富贵,是个难得的富埒陶白之命。
可胡玉不明白,他指着本子上的联络方式问柳成双:“他一个干钱庄借贷买卖的,要当票、借据,钱币都合理,他要绒花干什么玩意?再说,他不是人么,咋还没死?”
柳成双感叹:“人家可是走了大运了,把刘进宝给叼走了。”
“宝儿爷,敞亮,赏过我金钗头。”
沙发扶手上坐起一位迷迷糊糊的少女,大长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脸上,依稀可见白皙的小脸和蹭花口红,深更半夜略显吓人。
屋里的可都不是人,也不害怕。
柳成双指着苏醒的少女:“小四知道这事,大清要亡,民国头里,因为他们戏班子的晓冷月,俩人才好上的。”
春寒料峭,沙尘里夹着絮雪,天上灰呛,地上荒凉。
大清气数尽了,说亡,还没死透,说能缓过来,也是就那一口气吊着。
京城里天天闹革命党,四九城的王爷贵族,有汉亲的,往南边跑,置处宅子,凭着姻亲官阶,贵族的身份还想压人家一头,享受着南方的艳阳,和皇亲的特权。
看不上南边的,还想着回老家,出了山海关,到了关外,扬鞭纵马,还有皇家赐予的宅院、马场、庄子。
有实在亲戚,早前部族修的祖庙,萨满、巫医、龙脉,都在关外,保不齐使使劲还能再出个多尔衮。
王爷大人们回来了,跟着回来的还有王妃格格,阿哥福晋,家丁丫鬟,厨子、奶娘、老妈子,人骑马上,抱狗的,训鹰的,还有专门伺候从番外进贡来波斯猫的小太监。
猫狗都能跟着回关外,哪怕是王爷京城里捉的蛐蛐,都得搁金丝掐线的漆盒里装上。
可有些人,在王府里有多红,走的时候就有多悄无声息。
“白姑娘,您这是看不得我当角儿啊!自己不唱,你还得拦住我红的路!”
来人杏眼桃腮的,眼里气出红血丝,摔摔打打的把包袱扔在白小四面前。
那时候的白小四还没进大仙班,他也不叫白小四。
虽然已经与几位哥哥弟弟有了联络,可他心思不在出马保家上。
他曾经是草原圣女大格格的救命恩人,是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是王爷的干女儿,是关外贵族口中的“白姑娘”。
除了王府里的人,没人知道白姑娘是个小伙子。
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没有艳丽雍容的样貌,身形也不够纤细娇小,戏台下的看官却像是着了魔似的喊着白姑娘返场。
后来,大格格走了,王爷也走了,是人都得走,白刺猬不是人,他还得活。
活着就得找事做,要不总是胡思乱想,在绥芬河岸边的草甸上趴了好些年,趴够了,还想登台唱戏。
戏班的老板、班主都被自己的戏给镇住了,连着好些天让白刺猬登台挑大梁,唱的正过瘾呢,半夜三更的自己窗口绿光幽幽飘来几道光的。
从炕上爬起来支开窗户,绿色的眼睛白森森的尖牙,几头灰狼狗似的爪子搭在窗沿上。
领头的朗锦城告诉白刺猬:“白姑娘小心风声,有人传您是贝勒府的白姑娘死的不明不白,鬼附身回来唱戏了,专勾老爷们儿的魂儿。
勾去了就送到我们饿狼谷喂我们,哎哎,没说完呢!”
白刺猬放下窗户支子,差点就夹了灰狼的爪子。
他可不乐意多听半句这样的话,连个伴儿都没有呢!
天天东北认识他不认识他的小妖精小鬼怪都说他勾人,现在连人都开始传这话。
别的地方都说狐狸精才勾引男人,他咋没听过说胡老大和胡大姐坏话的,就看他性子软好欺负。
不过既然有了这个传言,他确实不能再登台了。
不少从关里回来的皇亲国戚,萨满养的仙家护灵,见过他的人多了,他在人间这么大模大样的登台唱戏,可是容易被萨满收了去。
白刺猬撅着嘴坐在炕上睡不着,又生闷气又不甘心。
他不想离开戏班子,世道乱,一锅粥似的。
他虽是个神仙,可就高粱米粒那么大小的仙。
嘴不会说,本事弱,心肠还软,最主要的是胆儿小,自己根本过不了日子。
戏班子好,人多热闹,吃穿住行啥啥都不用操心,大大家伙在一起说说笑笑,唱念练功的一天别提多热闹了。
想了一宿,白刺猬决定还是留在戏班,台前不行就在幕后。
他不但能演会唱,还有门一般人不会的手艺——做戏服。
风雨飘摇的年月,老百姓能穿上暖和的棉袄,有身换洗的衣裳就是不易了。
东北的百姓更是苦,冬天,踩进大雪坷子里,雪没过膝盖,棉裤都湿透了。
回家铺到火炕上烤着,啥时候烤透干了才能出门,谁家也没多余的棉花能絮两条换着穿。
更别说啥样式、布料、刺绣了,那都是京城里皇家才有的东西,是江南水乡女子的精致。
东北的裁缝活粗,要的是用料实在,针脚密实。
如此的手艺要求,可是做不了戏服。
戏服得是华丽精细,比普通衣裳打眼,裁剪挺括能给角儿抬起架势和作派。
所以,当白刺猬和戏班老板说自己不登台的时候,老板是一万个不同意,可当他说他会做戏服的时候,老板想想,也不亏。
戏服有人做 ,可也得有人穿。
白姑娘不唱了,总不能就让来听戏的各位光看戏服吧。
京城里的王爷府空了不少,可京城里的名角一个没走。
戏可不再是皇家贵族的享乐,普通百姓也乐意听。
不用伺候王爷了,角儿们在戏楼里唱的更响,京城唱完还去天津卫,去沪上,南下羊城,关外越发冷清了。
“月姑娘,这位白姑娘是您之前挑大梁的旦角,唱元杂剧。听说您唱京戏,白姑娘也会几段,现在京戏火,您能来我们这唱,我们欢迎。”
戏班子老板领进了个粉白水灵的人。
白刺猬见人长的好看,对着人家猛点头:“欢迎,欢迎!月姑娘是么?
您好看,一会我给您量量身量,给您做身合身的衣裳,保准儿您一登台就打眼抓人!”
“我从京城带来的衣裳,想必也能登的了这关外的台,就不劳烦白爷了。”
话一出口,白刺猬吓得冷汗直流。
戏班子老板不明所以,想起白姑娘也说自己是从王爷府出来的,这月姑娘也是王爷府出来的,虽说京城的王爷比蛐蛐还多,可保不齐俩人就认识,有过什么过节。
一个是好不容易找着的新角,一个是手艺精湛还能救场的老儿人,都得罪不起,想个由头赶紧溜了。
“你,你,你看出来了?”白刺猬紧张的直磕巴。
对面的人却是冷冷一笑:“我不但看出你是个爷们儿,还看出你是个披毛带角的。”
“啊!那,那……”白刺猬紧张的说不出话。脸憋的通红,眼泪在眼眶子里转。
月姑娘看着他这样笑意更盛,大剌剌的坐在炕上,手支着炕桌懒洋洋的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我没听过。
可我给你个机会,以后好好伺候我,看你也是有几分本事,还能登台唱大轴。
你为什么不唱了,我不想知道,想必也是唱不红。
老板看着情分留你在这缝补。
你是妖,我也是妖,我跟老板说说,你以后就跟着我伺候了。”
“可,我是小神仙。”白刺猬小声嘀咕。
“噗嗤”一声讪笑:“小神仙?
我晓冷月还没敢说自己是神仙呢。
我在京城的时候,可是在大仙班里待过的,是能进关里的大仙班,皇家萨满都得对我们恭恭敬敬,我都没敢说自己是神仙,你算哪门子仙。”
白刺猬呆呆的问道:“还有,还有这样的大仙班?能进关?”
晓冷月不耐烦的点点头,彷佛白刺猬问的是个傻子都知道的问题。
白刺猬心里纳闷,嘴上还是犯嘀咕:“那不是得比胡大哥和胡大姐还厉害的狐仙?
怎么没听柳二爷说起过。
月姑娘,那进关的大仙班得有什么本领啊,你给我说说行么?”
晓冷月白了白刺猬一眼:“皇家的事,不让你们这些个老百姓知道是有皇家的道理的。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不过呢,我可以跟你透露点,大仙班的本事都是那些个,谁能进关谁不能进关,主要是靠关系。
我们这个仙班能进到关里,那是托了我晓冷月的福。”
说完,抬起头总算给了白刺猬一个正眼。
白刺猬在戏班子里这些年,人情世故还是灵的,连忙递出个台阶:“月姑娘一定是有过人的本事,才能得了大萨满的青眼,带领大仙班入关为皇家效力。冒昧请教,月姑娘修的是何种法门?”
看来这月姑娘是个脾气燥的,点着白刺猬的脑门差点给人怼个趔趄:“跟你说了,本事就是那些个本事,谁还能翻出花来怎么着。
唱旦的还能去扮丑儿不成了?
算了,看你也是个榆木脑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修成仙的。
我呢,是天上月宫里嫦娥仙子怀里玉兔是我亲哥哥。
我是天授的仙子血脉,可不是你们关外不开化地界跑出去的野兔子。
你呢,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好好伺候着,吃穿用度少不了你的。
最主要的是,咱俩都是在人间行走的,跟着我,我在天上有关系,犯了错,少挨几道天雷劈。
这个情面我还是能给你讲讲的,记住了么?”
白刺猬被晓冷月的话震惊的不轻,一时间消化不了如此多的内容,只能呆呆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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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冷月,我喜欢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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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主债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