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在人间的下方,入口处是鬼门关,之后走过在忘川河上搭建的黄泉路就到了奈何桥,饮尽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就真正成了鬼界的鬼,尘世的一切就此忘却。因着某种执念,不少鬼魂都选择投入轮回再往人间,最初留在鬼界的鬼少之又少,不过历经千万年,鬼蜮也渐渐有了五座鬼城。
自十万年那场大战之后,殷舟再没出过鬼蜮,当然在这之前他也从未去过其他四界。也许是酆都大帝的血息太过神奇,一向行事随便的他竟专门去找阎炳要了张人间的地图,还顺手顺走了阎炳刚做好的彼岸糕。
鬼门关外阴风阵阵,风卷着风似要把这顶天的大门吞噬,忽而黑沉的夜色中闪过一道红光,接着一只穿着黑色靴子的脚就踏了出来。
风顿时消失殆尽,门也瞬间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着黑衣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荒郊野岭,手上还拿着咬了没几口的彼岸糕。
殷舟手上红光一闪,地图立马闪现平铺在他的眼前,图上闪着红点的地方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也就是酆都大帝要他去的离城。看来没用错阎炳教的术法,殷舟这样想着,把地图收了回去,随后一口吃掉了剩下的半口彼岸糕。
夜色很黑,殷舟只有让指尖亮起红光才能看到周围的样子,没有什么树,杂草一片连着一片,一望无际。这…真的是座城吗?连城墙都没有。
不对,殷舟停了下来,开始仔细回忆阎炳说过的话。
一个时辰前,阎王殿厨房,殷舟趴在灶台边看阎炳做彼岸糕,阎炳一边捣碎彼岸花一边叮嘱他,“这离城虽叫离城,但我记得它应该是一个小国,所在的地方就是它的全部领地,你到时候直接定在我刚才指给你的那个地方,不要跑偏了。对了……”
阎炳当时还说了什么来着,殷舟的后脑一阵发疼,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头绪全无。算了,殷舟决定放过自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他在这个荒地上走了许久,没见到一处屋子,也没有一点生魂的气息。是不是大帝弄错了,也许这个离城早在几万年前就灭亡了,记录对不上也许是哪个偷懒的小鬼忘记了,没准当时这个小鬼就是他也说不定。
殷舟这样想着,心里瞬间涌起一股闪回鬼蜮的冲动,好麻烦。
腿酸了,脑子麻了,在看到衣摆不知何时沾到了脏东西,灰乎乎地黏在上面时,殷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不快的神色。他双手环着转动全黑的瞳孔寻找能坐下的地方,左看右看了许久,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尊石像,那上面没有长草,可以坐鬼。
一坐下他立马把衣服好好清理了一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血息在人间减弱了许多。一阵阴风吹来,周围的杂草一阵翻涌,殷舟恍惚间看到了一堆白影,在一片黄枯的草中尤其显眼。
好奇心突然作祟,一向嫌麻烦的他跳下来走到那堆白影旁边。但他此前从未到过人间,唯一一次出鬼界就是十万年的那场大战,所以理所当然的,就算细细研究了许久,还是没能认出这是什么。
正当他还是没有一点头绪,想要掏出点什么东西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嗓音清亮的女声。
“你在看什么?”
没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殷舟慢慢抬起头来,入眼的是一张完全不同于鬼界的脸,没有一般鬼那么白,反而有点发黄,“你是人?”
那“人”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局,愣了一下后磕磕巴巴地回道:“我…我不是人,我是魔。”
殷舟微微偏了偏头,“魔”是什么?还没等他从记忆里找到这个东西,那个魔就继续了刚才的问题,“所以你在看什么?”
殷舟侧过身子,露出被他挡住的那团白影,那魔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人骨?”
“人骨?”殷舟低下头贴近那团白影。
“是吧,你看他的形状,加上血肉不就是人了?”
殷舟微微皱眉,人骨?死人留下来的骨头?
“看来这城中是没有活人了嘛,七长老也真是的,把我诓来这个地方。”
“七长老?”殷舟站起身来,俯视着面前的魔女,七长老是谁?
魔女轻拍了下额头,“哎呀,初次见面,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魅初,魔界人士,七长老就是我们魔界的第七位长老。”
小魔女一脸和善,脸上还挂着明媚的笑容,殷舟眨了眨眼,回道:“殷舟”
腰间突然一阵风起,原本好好在他面前的小魔女瞬间闪到了几米外,脸上各种表情变来变去,最后磕磕绊绊地来了一句:“你…你就是殷舟。”
魅初双手交叉着挡在胸前,眼神中带着试探与几分敌意,似乎是在提防着什么穷凶极恶的鬼怪。
殷舟瞥了她一眼,不太理解她这一通行云流水的动作,也不太想理她了。他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在上面画了一串符,随后铜镜里溢出一团红光,紧接着里面出现了一张白得发亮的侧脸。
那鬼似是没想到殷舟会在这时候联系他,听到殷舟的声音后才侧过脸来。
“怎么了?小九。”
“城里都是死人。”殷舟说着把铜镜朝向了那堆白骨。
阎炳点了点头,“我知道啊,都是死人,无欲无求昨晚去看过了,没有活人。”
殷舟把铜镜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阎炳,两鬼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眼见着殷舟开始不耐烦起来,阎炳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他放下铜镜去旁边翻了翻,没一会儿翻出一卷卷宗,然后又拿起铜镜对殷舟说:“从五百年前起这座城就开始没有任何生魂进入鬼界了,但是记录显示当时应该还有几万活人,也就是说五百年前几万的人和魂都不见了,奇怪的地方在这儿。”
看着殷舟旁若无人地和铜镜聊了起来,魅初渐渐收起戒备的姿态。
她对殷舟的印象只有十万年前那场大战,虽然当时她还没出生,但是自她懂事起,每回她惹得长老们不高兴,他们就会用殷舟来吓她。说他遇神杀神,遇魔杀魔,还说她再不听话,就把她扔鬼界里去。
可以说,殷舟的称号一直恐吓了她整整四万年。至于之后为什么没那么害怕了呢,因为她学会了在危险的时候,三十六计,跑为上计。她打不过,那她还跑不过吗?
不过今日一见,这尊大鬼倒是与魔界传闻中穷凶极恶的恶鬼大相径庭,不但不凶神恶煞,好像还有点傻?连人骨都认不出来。
瞧着殷舟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了近乎是茫然的神情,魅初心下好奇,尝试小步挪动着往殷舟那边凑过去。但几乎是她移动的瞬间殷舟就看了过来,全黑的瞳孔紧紧盯着她,直给她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三十六计认怂为上计,魅初立马做小伏低,“殷舟殷大王,我也是来处理离城这件事的,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意思就是她和你是一伙的,就像我和你一样。”铜镜里阎炳的声音传来。
阎炳说的话某些时刻还是管用的,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殷舟不再盯着魅初,转而继续去听阎炳说话。
“你在城里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殷舟回得又快又干脆,要不是阎炳了解他,还真让给他糊弄过去了。
“你知道什么叫不对劲吗?”阎炳无奈扶额。
殷舟一下子语塞,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魅初这时终于挪了过来,她微扬起头看到铜镜里同样惨白的脸,又瞬间跳到了半米外,惊呼道:“阎…阎王爷?!”
阎炳楞了半秒,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有这么吓人吗?前几天还跟着些小姑娘学了学脸部保养,不至于吧。”
殷舟瞅了两眼惊恐未定的魅初,又看了看镜子里胡乱揉捏自己脸的阎炳,发自内心地问道:“刚才她听到我的名字也弹到了十米外,难道我也很吓人?”
“额……”阎炳停住手上的动作,他好像知道那小姑娘在怕啥了。
言归正传,阎炳重新拾起那卷卷宗,往上一瞥看到一个名字,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来正要叮嘱殷舟,岂料就被一道白光打断了。
那白光亮得惊人,差点没闪瞎他的鬼眼。
两鬼一魔直直地看向白光乍现的地方,不过片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就飘了下来。
魅初瞬间忘了刚才的害怕,一个诀闪到殷舟身边,“这…又是个什么?”
铜镜里传来阎炳的声音:“看起来像是神界的小神。”
殷舟右手一阵紧绷,紧接着一把子午钺出现在他手里,黑眸里有些隐隐的血丝。
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渐渐从那团光亮中显现出来,面带笑意,走起路来宛若凭空生风,衣摆被带得飘起。
魅初先是狐疑地盯着那团光,而后像是记起了什么,眼睛瞬间亮了两个度,也不管什么害不害怕了,带着晃眼的笑容到他跟前就伸出了手,“炎明神君!!久仰久仰,我叫魅初,魔界的魔君,哦不对,小魔小魔。”
炎明看着魅初伸出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但还是贴心地握了握她的手,“常听七长老提起你。”
魅初盯着炎明俊逸的眉眼,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七长老提起她的能是什么好事。
“不知炎明神君来这儿做什么?”
“受三尊所托,查看离城如今的情况,来得正巧,遇到了两位。这位是?”
炎明的目光越过魅初的头顶,直逼殷舟的眼睛,笑容为他这张脸添了许多柔意,不似上神那般高高在上。
殷舟默默收回子午钺,抬起头来时眸子已变为全黑,“殷舟。”
似是料想之中的答案,炎明的表情并未有丝毫变化,他点了点头走到殷舟身边,对着铜镜道:“阎炳,好久不见。”
“炎明?!你怎么去离城了?”
“三尊叫的,我还以为鬼界会派你来。”
殷舟瞥了眼炎明,他俩身量大差不差,不过炎明的骨架要比他小上一圈。远看不觉得,现在他凑在旁边跟阎炳闲聊,这种差距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他用手比量了两下,觉得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把这个所谓的神君制服。
镜子里阎炳欣喜的声音传来,“有你在就好办了,小九,你之后跟着炎明就行。”
殷舟点了点头,有神可依了,他心中那点刚刚堆积的烦躁瞬间消失殆尽,“大阎,彼岸糕要没了。”
“你好好完成离城的事,等你回来之后给你做。”阎炳刚说完这句话就听有鬼在叫他,听着还挺急,于是他着急忙慌地补了句:“你听炎明的话,不要乱跑。”铜镜就黑了。
魅初站在他俩面前,目光从铜镜上移到殷舟脸上,凑近一看,殷大王长得也很不错嘛,就是有点呆呆的。
“彼岸糕是什么东西?”她问道。
殷舟收起铜镜,“用彼岸花做成的糕点。”
“好吃吗?”
“好吃。”
“怎么做的?”
殷舟微微低头,开始回忆阎炳做糕点的步骤,但是脑子里面只有他端着彼岸糕到他面前的样子,于是他抬起头来,“忘了。”
“我也想尝尝,你给我一块呗。”
殷舟心中一惊,下意识护住怀里的糕点,魔界是这样的吗?一上来就要吃的。
“不行。”
“哎?为什么?阎王给你做了很多吧,我就要一块。殷大王,你不会这么小气吧。”魅初整张脸都挤在了一块,怎么还护食上了?
“不行。”
“好吧。”瞅着这事谈不成,魅初也没再纠缠殷舟,她转向炎明,“炎明神君,你有吃过吗?”
炎明摇摇头,“没有。”
“有点想吃呢?”魅初转过眼帘,暗暗思考如果直接抢胜算有多大,结果一抬眼就对上了殷舟全黑的瞳孔。
直觉告诉他,这鬼她打不过,没准还会小命不保。那可是殷舟啊,十万年前制止神魔大战的大人物,她在想些什么?居然想抢人家的心爱糕点,不要命了。
不知道到底脑补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浑身都肉眼可见地颤了颤,但她随即连忙抬手狠狠拍了拍脸,一边拍还一边小声嘟嚷着,没几下脸就红了一片。
殷舟看着面前神神叨叨的魅初,不太理解,可能魔族的行事就是和鬼不太一样。他转朝炎明问道:“现在要做什么?”
炎明对上殷舟的眼睛,盯着看了两秒,随后转过眼眸问道:“宫殿你们有去看过吗?”
殷舟摇摇头,“没有。”
“那就先找到宫殿吧。”
炎明走离殷舟五尺远,蹲下来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只见他一掌拍下后白光四溢,最终锁定到不远处的石像后面。
“就是那儿,走吧。”
天色渐亮,太阳开始有从东方升起的苗头,殷舟赶紧把帷帽带上。
魅初一转身就见他一身黑,本就惨白的脸此时更显阴森了。眼神一相撞,她讨好地笑了笑,“殷大王这身行头好气派。”
殷舟微微偏头,行头又是什么?
走了好长一会儿,太阳开始踏过了天际线,尝试慢慢升空。
殷舟跟在他俩后面,默默带上一早准备好的面罩,前方仍是一片杂草,炎明却突然停了下来,“就是这了。”
魅初一个借力飞到高空,紫色的裙摆随风飘扬,她抬手遮住太阳射过来的光线,朝四面八方都看了看,“炎明神君,这地方看着跟刚才那地儿也没什么区别啊?”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荒草,别说人影了,连一只飞鸟都不愿在此停留。历经百年的岁月,原本横跨十里的城池连一处高楼都没有留下。
炎明向前走了几步,呢喃道:“好奇怪。”
殷舟右手临空画符,随后迅速往前一甩,一道红光迅速冲了出去,片刻后他说道:“没有魂魄的气息。”
炎明蹲下来用手指试了试地面,没用多大的力,土一下子就陷下去了,一根杂草的根还被翻了出来,魅初凑到他旁边,“这里真的是宫殿吗?”
“寻金符不会弄错,我猜…这宫殿应该是被埋到地底了。”
魅初先是满脸困惑,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眼睛亮亮的,站起来冲着殷舟就是一句:“殷大王,上!”
殷舟微微偏头,眼神里都是茫然,“啊?”
“动用你强大的鬼力把宫殿移到地面上来啊。”魅初一脸兴奋,有些发紫的眸子里闪着跃跃欲试的亮光。
殷舟心下一动,眸子里迅速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红光,原来还可以这样。他一向恹恹的眼睛忽地坚定了起来,一个抬手正要施法,一只手就忽地伸过来无情地阻止了他。
两道目光顺着这只手向上看去,只见炎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看着地面若有若思地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殷舟,你找找地底有没有魂魄。”
一瞬间殷舟和魅初眼里的光都暗了下去,魅初走到一旁坐下,开始玩起旁边的杂草,一脸了无生趣。
殷舟用着刚才的办法细细探寻,没过一会儿就睁开了双眼,红眸在阳光下渐渐恢复全黑,“没有。”
魅初一手支着脸,一手把玩着刚拽下来的杂草,一时没注意被草狠狠划了一道口子,痛得她惊呼了一声。
殷舟和炎明朝她看过去,魅初红着眼睛正要控诉,但下一瞬间,他们就被一道强大的吸力给吸了进去。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殷舟只觉心脏被不知名的力量强力撕开,随后像是被鬼狠狠打了一拳,然后他就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