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苍录 第2章 忘忧魇 （一）

夜，月还没全圆，大地被照得透亮。

一白一黑两男子悠哉游哉地从一个茅草屋里出来，身后两把大刀被磨得蹭亮，脸是没有血色的白，月光下甚至有些瘆人。

“哎离城你听说没？”

着黑衣的那位眉头一皱，他整日忙得要死，哪有闲工夫关心什么离城不离城的。当人时每日累得如牛马一般，被高官显贵压在脚底喘不过气，成鬼了也不得安生，整日不是去这地收魂，就是去那处看魄。

这年头，当鬼也没什么安生日子。

“没听过，出什么事了？”

“具体什么事不知道，但听说神界都派人下来了。那可是神界，多少年没和鬼界有交集了，现在突然来，肯定是出啥大事了。”

黑衣男子瞥了他一眼，“什么没交集，我说你这张嘴能不能把点关，少胡说八道。当年犯重错的神魔都分关在极寒极炎地狱里，这么些年，来探视的两族不在少数，什么没有交集？”

听到如此不耐烦的语气，白衣男子也不生气，只是摇摇头，“不不不，那都是些芝麻碎骨头的事，这次可不一样，我听说连三尊都亲临了。”

“三尊？那三位都避世多少年了，当年都没出现，如今哪会因为这破事亲临鬼蜮。”

真要如此，魔界那几位长老岂不就在路上，就连十万年前神魔大战都未曾露面的三帝恐怕也即将出关，怎么可能呢？

黑衣男正要张嘴说些什么，但他突然感知到了空气中一缕不同寻常的血息，只见他脸色一变，脚下的步子忽地加快起来。

“哎你别不信啊，我可是听卞城王殿中的小鬼说的，卞城王那儿的话，还能有假？”白衣男子小跑着追上去，揪住前面人的后领，活活把他拽到自己旁边，“你能不能慢点，急死你得了。”

白衣男捡起方才的话头，话都到嘴边了，刚想要秃噜出去就见黑衣男满脸写着不对劲，一向脑子缺根筋的他立马正色起来：“怎么了？”

“阎王传讯，让我们去一趟离城。”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风呼呼地吹着，白衣男迟疑着问道：“所以…离城在哪？”

黑衣男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回阎罗殿吧。”

一阵夹着树叶作响的冷风吹来，只见月色忽暗，方才还在打闹的两位顿时没了身影。

十万年前，神魔两界发起大战，鬼蜮本不愿插手他族事宜，奈何大战波及其余四界，人妖二族苦不堪言，鬼蜮也不得安生，一时间六界生灵涂炭。为保六界安稳，鬼蜮不得不出手干预，出乎意料的是，鬼界三帝并未亲自出手，而是派去了新任九鬼王。

谁也没料到，这场几十年未结束的战役竟在短短五日内被终结，而这位九鬼王的名号也迅速在鬼蜮打响。

不过鬼界中鲜少有鬼瞧见这位九鬼王的真实面貌，十万年前那场大战后，他宣称需要休养，便一直待在往生殿里。六界轮回之事交由手底下五大判官，除了这五鬼，其它任何鬼不得进入往生殿，就算是其它鬼王也需提前告知一声。

而今他居然出现在了阎罗殿里，实为罕见，不知阎王用了何种方法，竟能请得来这尊大鬼。

“我不去。”说话这鬼神情恹恹的，像是没有睡醒，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大阎，这事我管不了，你去找其它鬼吧。还有，你答应给我做的彼岸糕别忘了。”

被叫“大阎”的阎炳脸一黑，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一股无形的黑烟从他后脑勺冒出来，他生拉硬扯出一个微笑，“除了你还有谁能管呢？你也体谅体谅你手底下那几个判官吧，都快没有鬼样了。”

阎炳刚说完这话，方才还在荒郊野外的那两个鬼差就走了进来，“阎王。”

黑衣男一进来就瞧见站在一旁的鬼，白得很不一般，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位是?”

阎炳走向前来，“这位是九鬼王殷舟，这两位是我手下的黑白无常，黑无常无欲，白无常无求。”

无求眉头向下一压，“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九鬼王，与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嘛，和传闻中一点都不一样。”

殷舟微微向左偏了偏头，全黑的眼眸直盯着无求，阴森之中又带有有几分傻楞，“传闻？”

“你不知道吗？这的鬼都传你有九头身，九双手，身长九尺，还乱吃…呜啊”无求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欲捂住了嘴，呜呜呀呀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瞪了无欲好几眼，挣扎无果后只能作罢。

“乱吃什么？”

“都是些乱传的风言风语，他听了之后胡说一通，当不得真。”无欲说完松开对无求的桎梏，暗中狠掐了一下他的臂膀。

殷舟眨了眨眼，似乎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看了眼一旁看戏的阎炳，轻声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阎炳嘴角挂笑，饶有趣味地看着殷舟，一听他要走，一双浓眉立马皱了起来，“小九。”

“轮回殿还有事。” 殷舟话一说完，抬手掐了个决就消失了。

剩下阎炳又黑着一张脸，气得冲冰冷的空气喊：“你轮回殿还能有什么事？”

其实殷舟没骗阎炳，这次轮回殿是真有事，最近事务繁多，判官之一青横又在外游历，连着十几日堆积的折子摆满了整个轮回殿，其它判官一见着他就使劲唠叨。这不，刚出门没多久，折子都堆到大门口来了，殷舟两眼一闭，看来轮回殿是到需要第六位判官的时候了。

殷舟要处理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就检阅一下，然后动动他的小手写上他的大名，一日的折子不过一刻半钟就能看完。奈何这位是个懒得出奇的鬼物，又嫌麻烦，折子便一直堆着，以往青橫惯着他，所有的折子都由他代笔，这下青橫不在，其它鬼又没有他的血息，这件事就难办了。

漫天的折子摊在殷舟面前，他静静地看了它们好长一会儿，终于大发善心地决定动起了手。

远在偏殿的判官桌上慢慢浮现出折子，惊得判官赤乌一下子跳了起来，他颤抖着拿起那份折子，看到右下角那潦草的字样后，眼圈一下子红了。

鬼王的血息，鬼画符一样的手法，是殷舟的亲笔没错！

第一份、第二份、第三份……赤乌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第四份还迟迟不来，但他相信九鬼王，他应该是在细看折子的内容。真不愧是他们家九鬼王，往日不认真，一旦认真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疼。

赤乌嗤嗤地笑出了声，青橫这个点子真不错。

他从白日等到日暮，但第四份折子还迟迟不出现，再怎么认真也不至于看这么长时间吧。赤乌眉头一皱闪进主殿，他苦苦等待的第四份折子被鬼打开后摊在案牍上，除了右下角的一撇再无他物。

赤乌白脸一黑，狠狠掏出袖子里的法器，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喊大叫：“青橫你个狗东西还不快点滚回来！轮回殿要被折子给淹了，托你的福，殷九那个狗东西又跑了。”

鬼蜮和人间的时辰相反，鬼蜮夜中时人间正正午，鬼蜮大白时人间全黑。

此时殷舟正躺在往生殿的阁楼上，看着当空的圆月发呆，下午批折子批得手痛，歇了好长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思来想去好半天，发现批折子这个差事果然不是他能干的，等青横回来后，一定要在轮回殿再加一位判官。

他个管轮回的九鬼王乐得清闲，那边管生死的阎罗王却是被愁得头发直掉，他想着黑白两无常用血息传来的简讯，陷入了沉思。

离城，确实消失了太久。

看来…不得不去请示三帝了。

自三尊退隐后，天界一直是天帝为主四帝为辅，当今这位天帝玄厉登上大宝区区五万年，在四帝面前可谓小娃娃一个，却得到了天界众神的一派赞许，照三尊之一上清天尊的话来讲，真是后生可畏。

传闻在玄厉之前还有个当任五万年的天帝，不过不知为何，区区五万年的安稳光阴就退了位，退位原因众神无一得知。有关那位天帝的事情在漫长的岁月里也早已被众神忘却，更别提他的行踪，只有当时与他共事的少许神君还有他的一些消息。

不同于神界的一步一规矩，这位早已隐入尘烟的先帝正光着脚大剌着坐在池边垂钓，只见他脸上一派正气凌然，眼神甚至过于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处理什么重大事务。

瞧着有条鱼正要咬钩，他立刻握紧手里的鱼竿，同时谨慎着不要引起一点水纹的波动。这时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杂音惊扰了那条原本放松警惕的鱼，它一个翻身，迅速游到了几米以外。

这位握着鱼竿的神君也不恼，他放下鱼竿，耐心等着小仙走过来。

小仙走近后对他行了个礼，“炎明神君，三尊有请。”

被唤“炎明”的神君眼帘微垂，他抬头看向还在大喘气的小仙露出一抹微笑，“知道了。”

小仙只觉眼前一片白影闪过，刚才还在垂钓的神君霎时没了身影，连鱼竿都没有留下。

等他赶回去回禀三尊时，刚才那位神君已先到了一步，正与上清天尊商讨着，其它两位天尊并无声响。小仙站在幻境外面，听不见具体的话语，但听语气不像是发生了泼天的坏事。

半个钟头过去，上清天尊终于放过了炎明，炎明走出来看到刚才的小仙，对他微微点头，就要离开。

幻境里传来上清天尊威严的声音，“小燚，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们的用意的。”

炎明踏出去的脚步微顿，他侧头垂下眼帘，那张惯常微笑的脸现下冰凉无比，“愿如天尊所言。”

若要评选六界极乐之地，魔界排第二，无其它敢认第一。男欢女爱、吃喝嫖赌在这儿就如吃饭睡觉一般寻常，就连管事的长老都时不时混迹烟花柳巷，可谓不仅许张官放火，也准百姓点灯。

时值魔界新年，各地也如人间一般挂起了红灯笼，一眼望过去，红红火火，好不热闹。魔音殿的一个小魔贴完对联，正要出去寻欢作乐，还没踏出大门就被魔族的七长老抓了个正着。

“小五，小初那孩子去哪儿了？”

被唤“小五”的小魔右眼皮一跳，下意识回道：“她？不知又上哪儿野去了，昨晚就没有回来。”

七长老看他一脸心虚，脸一黑横了他一眼，“你与她天天混在一起，还会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去怡红楼了？把她给我叫回来。”

小五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连声应答后连走带跑地出门找人去了。这七长老真是，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赶在他要出门的时候回来，魅初也是，过节了还出去厮混，真是个糟心玩意。

而这位正被满世界找的魅初小姐此时正惬意地躺在温柔乡里，做着她的春秋大梦。不过梦总是没有逻辑且想一出是一出的，只见她额头开始冒汗，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似乎是梦到了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让还在睡梦中的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虚虚地睁着眼冷静了一会儿，等虚汗退下后下意识往旁边摸索，没感受到意料中的触感后撅起嘴坐了起来，“幻烟，你去哪儿了？”

名唤“幻烟”的魔女正坐在化妆镜前梳理头发，听到她的声音后转过身来，给了她一个稍显冷淡的眼神，“小姐醒了就回去吧，我这儿一会儿还有事。”

魅初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又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惹这位大小姐生气了。她乖巧地走到幻烟身边，低下身子上手搂着她，小巧的鼻头在她袒露的颈部乱蹭，“我的大小姐，我又做错了什么？”

幻烟轻哼一声，挣脱开魅初的怀抱，闪到床边把一团衣物扔进她怀里，随后冷着脸掐了一个决。

魅初还以为她在闹小脾气，满脑子在想怎么哄人，谁知眼皮一眨就被关在了门外，她赶紧抓住快要掉到地上的衣服，“砰砰砰”敲了几下门，“大小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小五那个混小子来找你了，你别听他胡说，我心里只有你啊。”

里面的魔充耳不闻，魅初敲了大半天都没听见什么动静。瞧着往这边看过来的魔怪越来越多，魅初再怎么风流，在大庭广众面前也是个顾及脸面的，迅速三下五下套上了外衫。

小五这时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一见着魅初就大声叫道：“就知道你在这儿，快跟我回去，七长老找你。”

魅初正系着胸前的带子，脸也没抬就问道：“找我干嘛？”

“谁知道找你干嘛，走走走，七长老等急了可是会骂人的，我可不想被他劈头盖脸的骂。”

“好好好，走走走，他骂人不就那几句话，我都听腻了。”

小五闻言白了她一眼，就她脸皮厚。

天红得发亮，满月早已落山，殷舟躺在圆椅上睡得正香。一股浓烈的血息从五阴山上悄无声息地往往生殿的方向飘来，几乎是到往生殿的瞬间殷舟就睁开了眼。他的脸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眸子泛着红光。

察觉到血息里有熟悉的味道，殷舟的血眸逐渐淡化，直至全黑。

要说整个鬼蜮殷舟最听谁的话，那肯定是酆都大帝的，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让他上天他不会入地。于是在收到酆都大帝传来的指令后，殷舟立马起了身，毫不犹豫地回房去收拾行李，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哪有半分在阎罗殿时的样子。

离城？他怎么好像听大阎说过。

主角团：

殷舟（殷九）——十五万岁（189），任九鬼王十万年

爱吃的东西：大阎做的彼岸糕

最近的烦恼：判官不在，轮回殿堆积的折子太多，不知道怎么处理

炎明（燚）——十五万岁（189），五万年前退位天帝

爱吃的东西：烤鱼

最近的烦恼：钓鱼总是被人打扰

魅初（小初）——五万岁（172）魔界十长老候选者

爱吃的东西：美人送到嘴边的饭菜

最近的烦恼：长老听说她祸害了好多魔男魔女，一见到她就念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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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忘忧魇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