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说他别无所求 第1章 第 1 章

艾洛面容疲惫，为了照顾老约翰，他一宿没睡。

雪一般洁白柔软的头发落在他肩上，让才二十三岁的他此时看起来如同三十二岁。

“修士……修士……”老约翰的声音无力虚弱，如窗外正下落的夕阳，“救救我……我不能死……”

“……”

艾洛修士沉默着，没有回答。

因为信仰，他不愿说假话。

但若说真话，他便只能回答：我救不了你。

他也没办法说出这么残酷的话。

老约翰这病，若是半年前还有得治，但拖到现在，艾洛已经没办法了。

“救救我……”

沉默无法让求生的老人满意，老人再次哀求，努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以前……给教会供奉过钱，我是虔诚的信徒……你要救我……”

艾洛来到这个村子时就看见了，老约翰的门口挂着一个木牌，木牌上雕刻着一个向左/倾斜的天平。

这个木牌是赠品，在圣衡教会供奉三个银币才送。

三银币足够一个普通家庭生活 2-3 个月，足够请个普通的医生看病吃药，当然也足够在教会购买一个可以保佑家人平安的木牌。

老约翰瘦削的脸颊因虚弱而深陷，祈求的声音惊醒了一旁困倦的婴儿，在婴儿的哭声中，他看向艾洛的眼中没有焦距，声音里满是恐惧和祈求：“求求、您……”

艾洛嘴唇颤抖。

像是安慰，又像是想要分担痛苦般，他一直握着老约翰粗糙的手。

此时他的指尖能感受到老人皮肤下的脉搏——无比微弱，随时可能彻底停止。

他给老约翰看病时，有人给他说过这一家子的事情。

老约翰一家靠海吃海，曾经过的还算不错。

但自从六年前，老约翰的妻子生病后，这一家子就过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老约翰为了他的妻子，请过民间医生，那医生为她放了血，用了点草药，然后便跑了。

痛苦的老约翰在没有办法后，去教堂求了倒数第二便宜的平安牌。

但因为这个平安牌是不够贵，没能保住他的妻子，只是稍微延续了一下她的生命。

（这是告诉艾洛的人看了一眼他脖子上挂的圣徽后说的）

过了两年，因病致贫的老约翰一家稍微好些了，他的儿子娶了个隔壁村一位有着红色头发的女人。

一年后，他们有了孩子。

神明保佑，孩子平安诞下，但遗憾的是，大人难产死了。

再然后，老约翰也病倒了，于是平时是老约翰在家看孩子，他儿子独自出海劳作。但出海终究是危险事，总是会发生意外，不久前，老约翰儿子在出海时遭遇风暴，至今没有音讯。

想到这里，良久，艾洛压下喉咙里的酸涩，起身将婴儿抱在怀里安抚，并开口祷告：

【公正之母，秩序之父，至高无上的永恒调和者啊，

您的公正如季风充盈天地，在您平衡万物的臂弯中，我们祈求您的恩典……】

作为四处行医的修士，艾洛见过极多死亡，穷人的死，富人的死，低贱之人的死，高贵的之人的死。

这些死去的人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

他为每一位临终之人向神明祷告，每一次，他都根据临终之人的愿望修改祷告的内容。

【太阳正在他眼中落下，当夜幕降临时，请让他将所有的牵挂与忧虑都交予您吧。

让他一生虔诚的信仰，他所行之善，所积之德，都落在天平右侧，好将另一端高高抬起，让他挂心的孩子在您左眼的注视下健康成长。

请您用公正驱散他心中萦绕的恐惧和忧虑，引导他回到您的身边，和家人重逢。

在您慈悲的拥抱中，每一滴眼泪都将被擦去，今日的痛苦将变成永恒的喜悦。

愿您应许。】

这是他最后能位老约翰做的事情了。

神啊，神啊……

至少让这个可怜人在死前能心安。

神明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老人脸上刻骨的恐惧和痛苦消散了许多，但与此同时，艾洛感到老人身体的里的最后一口气也在消散。

就像为了应景一样，他似乎听见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急促而匆忙，仿佛是神明座下的死亡骑士应命来接

引老约翰的亡魂。

死亡，很快就要在此降临了。

老人的嘴唇微微颤动，仿佛要说些什么。

艾洛见此将怀里停止哭泣的婴儿放下，并将耳朵附了过去，试图听清那应该是最后的言语。

但良久他却只听见类似坏掉的风箱的嗬嗬声，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老约翰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艾洛沉默地坐了回去，重新握住老约翰那干枯、布满老茧的冰凉的手。

他垂下头，闭上眼睛，轻声诵读经文。

这经文是他多次修改过的，削弱了神的严酷，增加了慈悲与爱。

他告诉那些无能为力的人们，即便没有去神殿供奉金钱和粮食，神仍然眷顾他们。只要信神，做力所能及的善事，死后就可以去往神的身边。

若教会中的其他人听到了这些经文，恐怕会震怒不已，说这是对神的亵渎吧。

但……这样的经文可以给人们一些安慰。

他述说着神对人的爱，一直说到老约翰的脉搏不再跳动。

屋内完全寂静了下来，半晌没有人动。

直到屋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艾洛才回过神：

“死亡骑士真的来接……”

不，不对。

这里死去的既不是教内人士，又不是世俗贵族，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来的怎么可能是属于神明的死亡骑士。

他皱起眉。

“听声音不止一匹马……”

他现在所在的是伊瑟诺领内一个贫穷的小渔村，只有纳税的日子，才会有如此沉重的马蹄声响起。

既然如此，为什么今天会有好几人骑马到这里来？

是来抢劫的的强盗？还是……来找他治病的贵族？

是后者倒是好说，去治病就好了，若是前者……

艾洛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在他四处游历行医布道的这些年里，虽然好几次差点身陷险境死掉，但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少有人会刁难一个贫穷且会医术的修士。

但他担心这些村民。

门外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马蹄与脚步声交织。

“就是这里？”

门外有人问。

看来是找他治病的。

安洛若有所思。

“砰——” 门被狠狠推开，几名骑士堵在门外。

领头的骑士大步走了进来，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是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情景，目光就迅速落在艾洛身上。

“您就是艾洛修士吧？”领头骑士不容拒接地道，“伯爵大人病情危急，需要您立刻赶到。”

艾洛目光在坏掉的门上掠过。

幸好老约翰已经回到了神的身边，不然他会在骑士们离开后，抚摸着这门默默流泪吧。

或许是见艾洛没有立刻应声，领头骑士催促道：“没有时间耽搁了。”

这话倒是没错了，若真的病情危急，那的确要赶时间救人，但艾洛也不能不管眼前的事情。

他看向床上已经失去灵魂的躯体，说：“他需要下葬。”

“哈？” 领头骑士很是不可思议，怀疑艾洛没听请自己的话。

“不要拖延时间，伯爵病危，区区一个……”贱民。

领头骑士说到一半，看到艾洛低头将额头靠在那个死人的双手上，像是告别一般。

瞬间，他明白如果他不满足修士这个要求，是无法让人心甘情愿和他走的。

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医生，真的会尽心尽力去治病人吗？

领头骑士略一思索，还是不敢赌艾洛的良心，于是咽下了后面的话，点了个骑士说：“你去挖个坑把那个老头埋了。”

艾洛闻言这才起身收拾自己的药箱。离开前，他抱起了一旁的婴儿，平和地对领头骑士说： “带我去见伯爵吧。”

领头骑士没再对艾洛的行为多言，毕竟他的任务就是将人带到，至于是几个人，只要人里有个艾洛修士就好了。

艾洛跟着骑士走出了老约翰的破旧的家。

时值深秋，屋外空气带着凉意，他望向远方的天际，此时夕阳渐渐消失，夜幕慢慢降临，这个时刻，正是信徒将他的一切交给了神明的最好时刻。

【愿您应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