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使出最后的力气破开地面,从破口飞了出去,到达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人。
那个倒霉蛋是灵霄宗的一名浮玉一脉的弟子,来不及反抗就被她俘获。
借着皎皎的月光,众人终于看清了那妖物的真面目。
“怎么是你……卫姐姐。”祝未璃震惊地看着眼前受了重伤的盲女,她的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剑伤,每一处都淌着血,让人难以想象她是如何站起来的。
“少废话,你们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盲女的手中抓着人质,即使是贺今羽也拿她没有办法。
“原来真的是你,你就是传说中的罗平鸟。”祝来月紧紧盯着她。
下午,她从众人那里打听来的关于卫婆搬到山上的原因:
几十年前,当卫婆还是少女的时期,家中除她外只有一位鳏居的父亲,有一日她捡回一只受伤的小鸟,村中老人看到那只鸟的模样时便惊呼不祥。年轻时的卫婆并不理解,只是背着大人偷偷地为受伤的怪鸟治病、喂食。
直到那年她唯一的父亲过世,村中老人发现她并没有将怪鸟丢弃,认为是怪鸟导致的大灾降身。村民便开始疏远、排挤她,生怕引火上身。
后来怪鸟消失了,卫婆却因无法忍受村里人的冷言冷语而主动搬到了山上去。
那只怪鸟,正是有着四眼三足的罗平鸟。祝来月追问那只鸟的细节,终于得知,罗平鸟的羽毛正是靛蓝之中掺杂赤红的特殊颜色。
于是,一个故事就浮现在了祝来月的脑海中:怪鸟克死了女孩的父亲,又化身为幼女接近一生孤寂的卫婆身边,如今又将要害死卫婆,那屋内传来的血腥气和卧床不起的卫婆就是证明。
同时,疑惑也出现在祝来月的脑海中:为什么这么多年她才开始伤害卫婆?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故事似乎不对。
正在众人僵持之际,远方忽有一身影缓缓走近,来人步履蹒跚,仿佛走得极为艰难,走两步就要歇一阵,但那人却没有半分犹豫,一步一步地靠近了。
月光透过竹林,将摇曳的叶影投射到来人瘦削枯槁的手上、面颊上。
当她走得足够近时,每个人都看清了她的面目。
“卫婆。”祝来月不禁呼吸一滞。
盲女似乎反应到了来人,无措地念了一声:“娘。”而那只挟持着人质的手竟然不自觉地松开了。
那声呼唤十分细微,几乎轻不可闻,但祝来月却听见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卫姐姐,其实你根本没有失明,眼上的粗布是掩盖你妖异的四只眼睛对吧?”
她终于明白了,卫平根本不可能伤害她的养母,能唤出这样一声既是仓皇又是担忧的“娘”的人,一定深爱着她的母亲。而那不顾病痛侵蚀依旧冒险前来的老母亲,也一定深爱着自己的女儿。
故事的面貌全然改变了。
盲女强装笑意,还想坚持自己并非妖类,“你小的时候就很聪明,可你错了。”
祝来月明白她并不想在卫婆面前暴露原身,竟然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想必冯伯的弟弟正是在上山捡柴时无意撞破了罗平鸟的真身,才被抓起来的。此刻,祝来月才发觉,她绑架了那么多人,却无一人伤亡。
她想起有一种古方——以命换命。
罗平鸟相信了这种古方,想用自己的妖之寿命来换已经垂垂老矣的母亲的寿命。但这种方法极伤妖身,所以罗平鸟的妖力已经虚弱到无法维持自己的人形了。
这也就是四五年前卫婆病倒后不久卫平就失明了的原因。
人质趁着罗平鸟走神时赶忙跑回了贺今羽这边。
“小平,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藏,真的。”卫婆显然还因病很是虚弱,每句话都显得十分无力,可她的步伐却无比坚定地走向了她在世上最后的家人。
卫平终于下定决心扯掉她掩盖身份用的粗布,粗布底下是四只狰狞可怖的妖眼。
但她的养母走向她的步伐却并未因此停下,甚至没有半分犹豫。
正如几十年前,她下定决心要救那只受伤的怪鸟时一样坚定。
那年父亲早已身患重病,本就没有多少时日了。父亲不是罗平鸟克死的。这一点卫婆从来都明白。
但村中那些刺骨的言语犹如风刀霜剑,几度使她喘不过气,她想解释,可所有人只相信那莫须有的传说。
他们将她和罗平鸟归为一类,从不接纳那只护佑这止吴山数百年的怪鸟,后来也用同样的方式赶走了她。
直到晚年,她以为自己将要独自在空荡荡的草屋里度过一生时,一个同样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出现在她身边。
当然后来她在无意中知道了女孩并非人类,但她不在意,也不愿说穿,只是害怕失去这弥足珍贵的亲情。
两人在初春夜里未尽的寒风中紧紧地拥抱彼此,卫婆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是哄着一个小孩,她在卫平耳边说了句只有她们听得见的话,罗平鸟泣不成声。
“母亲,你让我救救你吧。”她对着对她有救命之恩以及几十年养育之恩的老妪哭道,更是对上天祈求道:老天,你救救我的母亲吧,求你让她再多活一年,再让我赎一年的罪吧。
罗平鸟自然知道,当初救了它的小女孩也是因为它才遭众人厌弃,所以一直寻求机会能够报答她的恩情,并且补赎当年它间接造成的伤害。
所有人都被这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祈求震撼,贺今羽慢慢收回了剑。
既然没有一个人受到了伤害,所有弟子也都找了回来,那么也就没有必要杀死她了。
这几百年来,罗平鸟遭人厌弃地活着,终于能有一个人接受她的全部,只是想把这样幸福的时间变得长一些而已。事实却是即使用尽了自己的寿命也换不了她一日。
白天景怀卿和祝未璃破了她的迷阵,使她重伤,血腥味都无法掩饰。
今夜本该是施展换命之法的日子,哪怕此法可能毫无用处,只能缓解些母亲的病痛也好。
她明知今天过后,她就没有余力再换自己的命给她了,她却依旧打算这样去做,大不了同母亲一起去死。
可是白天她就受了重伤,无法再换命,所以今晚母亲比以往更加虚弱。
“世人求长生之事自古有之,但没有人可以成功,唯有修行渡天劫成了仙人方可获得更加漫长的寿元,像我等没有灵根的凡人是做不到的。”祝来月对眼前执迷不悟的罗平鸟说道。
长生不老么?说实在的,就连她自己也挺想要的。人之一生实在不过须臾,能看见的事物太有限了。
若是她有妹妹一半的修行天赋,也许就有一点机会成为仙人了吧,届时她能看到更远的远方,知道比过往十七年所知道得更新奇的事物。
想到这里她不禁也叹了个气,但她总算还是可以想开的。
“事已至此,不必多说了,你们走吧。母亲时日无多,我要陪她到最后。”
罗平鸟抱着怀中的老人,觉得她是那么瘦、干枯的皮肤像一棵枯死的树。
众人决定下山,把这个夜晚留给她们。
可接下来,祝未璃一句无心的问题却使得白羽剑再次出鞘:
“诶,这是什么呀?好像是卫姐姐身上掉下来的。”她手上拿着一块残缺的木片,像是某种木雕的一部分。但木片上面的图案并不太常见,雕刻的手法也有些奇异。
贺今羽只是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残片,立刻抽出了白羽剑,锋利的剑抵在罗平鸟毫无防范的脖颈之上。
“把风栖交出来。”
“什么风栖?”卫平冷笑一声,“可别冤枉了人。”
“灵霄宗失窃的名剑风栖,那窃贼身上就有这种木片。此木材极为罕见,你若不是窃贼也必定与其相识,说。”
贺今羽下山的真正目的便是找回失窃的名剑风栖。风栖与另一把鹤影齐名,是灵霄宗的传世至宝,只因一次看护不到位就丢了。
守卫的弟子自然受了责罚,可风栖一日找不回来,灵霄宗上下都不会好过。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罗平鸟冷冷地看着架在她脖子上的剑锋,大有一副大不了你就一剑杀了我的破罐子破摔之感。
一旁,祝来月从妹妹手上接过了木片,细细查看一番,最终隐约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走到贺今羽的身边,制止了他:“贺公子可愿意再信我一次?”
贺今羽转头,看见明月的月光晃晃,将眼前之人桃花似的眼眸中胸有成竹的自信照得一清二楚。他忽然有一种很不好又很好的感觉,恐怕他从今以后都难以拒绝她的自信。
他决定再信她一次,一如初见的昨夜,也是同样不知缘由地接受了她的说辞与同行。
贺今羽收起剑,但此事毕竟事关风栖,并非他可以轻易决断的,于是他又问:“你有多少把握?”
“还不知道,但是我想应当不会让我和你失望的。”即使祝来月说的是不确定的回答,也还是给人一种信心,让人相信一切都会如她预料般发展。
她拿着木片,俯身对罗平鸟说:“卫姐姐,这残片可愿赠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