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座城 第2章 他乡遇故知

丁恬蕴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属西南某新兴城市管辖的小县城里，方言为这里的常用语言，所幸与普通话甚至粤语的发音都有相似之处，林帆大体能听懂同学们的说话内容。这几年的经历使得他对全国各地方言饶有兴趣，把了解各地方言当作兴趣之一。可是大家都以为作为外地人的他听不懂方言，于是在和他说话时都自觉转变为普通话。他也便没什么机会习得方言，但更是感谢同学们如此照顾他。

当听见人说粤语时，林帆更为惊诧。那天早晨下雨，空气中都是湿漉漉的，他便赖了一会儿床，急匆匆到学校时，路上已经没了什么人。以为已经上课了，他一路跑进教学楼，突然听见身后不远有人说了一句不太标准的粤语：“你唔使咁急，晨读过咗先算迟到。”（你不用这么着急，晨读之后才算迟到。）

他满是惊讶。转过身看见一个女生，微胖，齐刘海，身穿灰色卫衣，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女生看见他停下来，加快速度走了上来，“雨天走太快容易摔倒。”

“你会讲粤语？”林帆用粤语问她。

她摇摇头，换回了普通话，“我只会一点。”

这是林帆第一次在内地听见人讲粤语，他到内地两年多，见过很多人，也听过多种方言，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他的故乡话。虽然明知眼前这个人不是故乡人，但竟有一份“他乡遇故知”的感动，尽管似乎有些细微不足道，他却觉得足够亲切温暖。同学们的普通话让他满怀感谢，但这个女生的粤语才让他觉得感动，甚至有点小小的震撼。

那女生见他愣着，又说，“我只是觉得说粤语目标性明确些。”

他当下没有多想，笑着用粤语回以“多谢”，才转身慢悠悠走上楼梯。没想到那女生一路跟着他，也进到四班。他惊讶于女生也在四班而他却不认识，但转念一想，也许这个女生存在感太低，他不知道很正常。

然而打这之后，她竟就像空气一样，在他的周围无所不在。

“丁恬蕴，上来解答这个问题。”英语老师出了一道例题。

“丁恬蕴，这是作文大赛的材料，回家研究研究。”语文老师把材料递给她。

“恬蕴，这是这次入团的资料。”作为团支书的她放下手中的笔向门口走去。

“恬蕴，这题辅助线怎么做来着？”她的同桌问题。

“四班美术课代表是谁，过来抱书。”她又去办公室抱书。

“丁恬蕴，你丫脑子有屎呢？”

“...”

他在想，是那一句的提醒让她变得特别，还是她本身就太有存在的价值。而之前他却因为班上的同学们，都太热闹而忽略了这样一个频频出现的女生。在一天天得到他的注意后，林帆觉得她逐渐在他的心中占了一点位置，那种感觉和同学相同，却又有一些不同。他仍旧觉得，她的身上有种“故人”的感觉，可能就是那句粤语，足以致使她与其他人不同。

近一个月，他不时就会向她所在的位置投去目光。每次她低头安静写作业时，他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偶尔抿嘴一笑被同桌发现，随口问他在看什么，他不语，摇摇头继续看书。同桌是个女生，心思细腻，有些心疑，“你不会在看你喜欢的女生吧，我们班也没有特别漂亮的女生啊。”他听后都只是笑着否定，心中暗语，谁说他喜欢特别漂亮的女生。

他再次和丁恬蕴打交道是讲团课的时候。

讲团课一直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这块猪头骨谁都不愿意啃。丁恬蕴在找拍档这件事上总是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只有求助班主任，班主任为班级形象着想，钦点林帆。他为人善良，很少拒绝人，也不知道这事情一点也不好玩，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所谓吃力不讨好，也不过是要他站在团委的办公室里把丁恬蕴写的稿子十分热血并极其有号召力地给读出来，很多人都是练足三四次才敢站在各位领导面前接受批评。但丁恬蕴为了不让他有心理压力，也没有把这真相告诉他。当他只把稿子通读一遍就不怕死地上战场时，她特想把他从各位领导面前拉回来，然而空想无果。站上台后，他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反倒是较为沉稳地念完稿子。打死丁恬蕴都没想到，他流利标准的普通话使得那几个领导连连称赞，还互相讨论着这男孩子念得好，形象佳，有当主持人的潜质。

周五最后的班队课一上，她就拉着林帆往初一四班跑。那些小学妹看见林帆，心里有万般喜悦也不敢表露，静静地看着林帆在台上念稿子，当然她也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林帆很快就结束了任务，说完“谢谢大家”后，微笑着面对她走下讲台，她那一刻的感受便是——如沐春风。

“我念得还行吧。”林帆把稿子折了折，递给她。

“很好，”她点点头，“稿子不用还了，你扔了也行。”

林帆自是不知道那篇稿子是她花了三个晚上才写出来的，但仍然放进自己的衣袋里。

“对了，你近视多少度啊。”林帆很自然的挑起了话题。

“500度。”

“这么高？”

“可不是，摘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

“是因为天天在家看港剧吗？”林帆开玩笑，他记得她和别人谈天时提到过爱看港剧。

“看港剧？”她本想问“你怎么知道”，结果还是没问出来，“可能有这个原因。”

“所以上次你才会说粤语的吧。”

丁恬蕴原以为林帆已经忘了这事，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还有爱看港剧的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她充满疑问，但鉴于二人并不熟悉的关系，没有多问，也只是说了一句，“是啊，我在学，可是好难。”

“你想去香港吗？”

“对，想考中大。”她想了想，有点沮丧，“不过我应该是考不上了。”

林帆细想起来，她在班上职务虽多，但好像成绩真的只是在年级五六十徘徊。而香港那边的大学对于内地学生的要求并不低，正准备安慰她不要灰心，被迎面走来一个向身旁的人打招呼的女生打断，“恬蕴，男朋友？”

“不是，我们刚去讲团课的。”她笑着用方言回答。

女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打扰了，再见。”

“再见。”

这几句话的方言发音和普通话差不多，林帆完完全全听明白，侧过头抿嘴偷笑，但为了避免尴尬，他装作听不懂，故意问上一句，“你们在聊什么？”

他看见丁恬蕴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我要去小卖部买东西，你先回教室吧。”

林帆点头，跟她背道而走。

他们再无交集，也没有说过话。

处于四班这样的班级，热闹是不用说，另外班上还有一群女生喜欢和男生打闹，而林帆自然免不了被扰。女生们总是爱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他也不嫌烦，耐心的回答着，有时问题太露骨或者偏离本身的意义，就随便找个玩笑搪塞过去。每次女生们围过来的时候，他老是会下意识的看一看丁恬蕴，但是没有一次能够如愿看见她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男生们喜欢在小组讨论的时候讨论女生们，林帆很少参与，但也听过他们评价丁恬蕴：长得好看，不足在于偏胖，瘦了那必定漂亮。她和男生们交往不多，和大多数女生都有一些交情，不属于某一个小团体，和大家关系都还过得去，却没见过谁跟她特别亲密。如果说经常拌嘴也能被归类于关系亲密，陆雅应该算是和她关系好的人。她不是默默坐在座位上与世隔绝的时候，性格是有些凛冽的，原则大过天，班上的男生都忌她三分。这也是她和男生交往不太多的原因。

但是陆雅是个特例——陆雅是个男生，他的名字长得这么端庄全因为他姐姐的名字取得太爷们儿，一生下来就特调皮，他的父母嫌两个孩子太跳脱，寄希望他能安静点，又嫌静字太女性化，才在算了八字之后千挑万选拣了这个字。爸妈跟他讲这件事的时候，他特想拍桌而起质问他们“难道这个名字就不女性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