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郑京熙买了一辆昂贵气派的新车,人们眼中,这闲适优雅的生活好不惬意。
她原先同夏先生,何允凡,怀缜这些人走得近,那些老牌的名门大势已去,又有更多新贵出了头,她常常被人邀去参加宴会。
惠都的人知道她从安塔草原上来,身后并无背景,似乎因为她如今的价值,人人对她笑脸相迎。
路面飘散落叶,秋风乍起,一阵凉意袭来。郑京熙这日回家时,在怀氏公馆前遇到了怀缜。怀缜遣散了家中的数十名佣人,只留下安德一人。
多日不见,青年男人疲惫许多,眉眼四周是一片青黑,深邃的眼睛也少了往日的神采。
依旧不变的是,他身着西装,笑得十分儒雅,和蔼而亲和。
“好久不见,郑教授。”
郑京熙听见他的声音,枯树般的内心莫名升起一丝安稳与喜悦。
她望着怀缜身后的别墅,对怀缜说道:“最近怎么样了?”
“我很好。”怀缜停顿一下,又带着惆怅道:“怀家逐渐败落,前段时间赈济灾民,便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子。我一人也无力复兴这偌大的财团,那些分布各地的小公司,我捐出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别的大企业收购了。”
郑京熙惋惜,却笑着看他,“散尽家财,倒是轻松了。”
怀缜没有说话,泰然一笑,没有伤春悲秋,亦没有怨天尤人。
人的情感极易传染,郑京熙竟也怀着平淡的心情过了好些日子。
从研究所出来,郑京熙停住脚步。对面是敦河的司法部门,门口停了两辆车。
带着手铐的青年男人从车上下来。郑京熙怔住,难以相信地后退几步。
怎么会是他。
但想了想最近的情况,似乎又应该是他。只是郑京熙本希望这个局面永远不会出现罢了。
夏先生的信,是她的后路,却是夏先生自己的绝路。也许不止这一封信,夏先生相识的人,都活在他的庇佑之下。
所以江山易主,北方尸横遍野,惠都却并未如预想般血流成河。
这一天,郑京熙破天荒地主动求见莫隆。
莫隆明显知道她的来意,没有阻拦,且让人带她去见夏先生。
森冷的牢房中,夏峥独自坐在墙角,开门的声音响起后,缓缓站起身来,隔着铁门与她相望。夏峥洁白的衬衣上沾染了灰尘,浸染了鲜血,衬得整个人更加孤寂悲苦。
“京熙,我知道是你来了。”
郑京熙轻声回道:“夏先生,你受苦了。”
夏峥摇头,“受苦的是那些无辜的人。”
他悲悯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如同在看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京熙啊,别害怕。你回不了大草原,也不要来沾染这些龃龉,你只需要在你的领域做你应做的事。”
他已经为敦河的不少仁人志士安排了后路,他会送他们出国,帮他们隐藏身份,让他们仍有一条活路。
现在,事已至此,他唯一担忧的只有何允凡和郑京熙。
何允凡是一个刚烈的姑娘,她总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选择,他干涉不了。
而郑京熙终究是让他感到万分愧疚的人。郑京熙是他的挚友,更是他寄予希望的人,他可以送走其他人,却不会送走她。他希望郑京熙,能活久一点,活到研究成功,活到太平盛世,活到放下一切。如今,他想,郑京熙得不到自由,至少能窥见自由。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夏峥看着这一方铁笼,反倒笑出来。
郑京熙满怀惆怅,现在却逐渐理解了,她也强撑着笑,“谢谢你,夏先生”。她知道,世间之事,因果难测,与其痛苦地挣扎,倒不如坦然地面对。
夏先生,曾经高朋满座,后来大庇天下寒士。郑京熙永远不及他,也永远敬他。时间已经过去许久,郑京熙深鞠一躬,同夏先生诀别。
待到出了门,莫隆正站在外面会议室门口,见郑京熙怅然若失,似笑非笑地感叹一声。
“还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呵。”郑京熙嘲讽般地哂笑,好似身边没有旁人,只木讷地向前走去。
莫隆嗤笑,点燃手里的烟,远远地看着郑京熙的身影。
数日之后,郑京熙以为过了此事,惠都便会太平几天。
半月后的周日,秋风围着她打转儿,刚忙完研究,本就混乱的头脑昏昏沉沉。她掀开半掩的玻璃窗,那紧紧缠绕着槐树的凌霄花已经凋零,花期就这样过了。
几年前,她同夏先生何允凡便是在这槐树与凌霄花缠绕的枝丫下相识。
那时,她初到惠都,意气风发,常在各大学术大会上挥斥方遒。夏先生同何允凡一起接她去参加国宴,她同他们一见如故。
夏先生是一个胸怀文墨,自成风骨的人。他热爱知识,也敬重读书人,所以创办了许多学校,供那些穷人的孩子读书。
他那几年兢兢业业,而她的爱人何允凡是女明星,何允凡会跟他一起开展各种活动,利用自己的名声来为他们的事业提供助力。郑京熙偶尔会来这几所学校给孩子们上科学课。
夏先生总说,他们这些人,往往看不到敦河的角落里,还有很多读不起书,吃不饱饭的人。她敬重夏先生赤诚的灵魂。
秋风拂进来,屋内顿时多了几分凉意。轻轻咳嗽了几声,喉咙干涩发痒,她咽下几口温水。
距莫隆进惠都已过了三月,上次出门时,她发觉何允凡近日不知去向,有关何允凡的广告牌全都撤下。
她又一次去到何允凡的公馆,这次,无人开门,只有紧闭的大门下飘零着几朵干枯的凌霄花。
何允凡曾说,凌霄花的花期足够长,盛开时满院芬芳,即便凋零,它的藤蔓依旧强势。
它们死去,根骨却深驻大地。
郑京熙捡起干枯的花朵,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她莫名恐慌。
“砰砰砰——”
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巨响,她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到了城郊的山脚下,郑京熙拨开人群,中间是躺在血泊中的七人。血腥味充斥口鼻,她捂住口鼻,腹中翻涌。
人群围着他们,她鼓起勇气上前去看,被处决的几人双手被反绑,破碎的衣衫染成血红。
她看清了他们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