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里的碧空干净清透,大风却在呼号作响,掀起满天沙尘。叫卖声仍从远处穿来,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果清香。
她绕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别着身子挤进巷子里,土墙上的灰落满一身,抬手一拍,光下的灰尘便四处散去。
趁此间隙,她无意间瞥见地上的泥土,深浅不一的脚印若隐若现。
她只稍作思索,便知道大概是有故人来了,于是缓缓转身,只见巷子尽头黑压压一片。
倏然一声,前方人头攒动,又过了半晌,却只过来一个人。
那明显是他们这一行人的头目。
来人目光凛然,厉色道:“郑小姐,跟我们回去吧。”
手里的蜜瓜还泛着水光,看起来香甜凉爽,她抚去上面刚粘上的尘土,转身将水果篮放在门口。
她喃喃道:“藏了三年,终究还是被找到了。”
阳光斜射进巷子里,这一片昏暗的角落竟也逐渐明亮,照得她眯起了双眼。
“那就走吧。”
夕阳下,她的身影散漫而悠闲。身后人来人往,旅游的人居多,有人笑着低语,有人留恋拍照。
没有一人为她送别。
车发动那一刻,她抬头远眺西方的安塔大草原,小女孩骑着烈马在夕阳下驰骋,自由洒脱,无拘无束,一如当年年少而桀骜的她……
——
三年前,惠都河欣园。
“惠都是敦河的首府,更是一座纸醉金迷的城市。”
何允凡喝下一口杯中的红酒,脸颊微红,她懒散笑道:“你看,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有家财万贯只手遮天的达官权贵,也有躲在阴暗角落里不受待见的穷人。”
郑京熙轻笑,目光落在远处正与人交谈的青年男人身上,“那他是哪种人?”
视线随之望去,年轻男人谦卑有礼,即使与人话不投机,也时时谦让,恭敬有加。
想到敦河如今这飘摇的局面,虽说是处于最顶尖的权贵之家,怀家又能撑到何日呢?何允凡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也黯淡几分,染上几分怜惜,但依旧温柔清澈,她不禁感叹道:“他啊,大概是第三种人吧。”
第三种人,是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人。
“是吗。”郑京熙放下手中的酒杯,头顶的华灯流光溢彩,晃着她的眼睛,她闭目许久,睁开时再凝神看去,青年男人早已不见。
她悄声叹息,有些疲倦,今日在这里停留太久,不愿再多待,和何允凡告别后,孤身离去。
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霓虹灯下,何允凡收回目光,又添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星河滚烫,月色渐浓。
月光辗转多处,穿过树木浓密的枝头,落到郑京熙脚下。她忽然止步,抬头看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终究‘月是故乡明’。”身在异乡,功名伴身,她此刻却无比思念童年那段时光。
记忆中,父亲一边赶马一边说:你要走出大草原,到惠都去,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她应下了,所以多年来为之努力,留学海外,如今终于成为人们口中的归国精英。
可是父亲离去,没有人再等待她,只有她自己在这世上踽踽独行。
声名在外,她只觉得疲惫不堪。
惠都科学院的铁门已经落锁,她并未继续多看,直接朝着自己住的公寓楼走去。公寓大楼的戒备似乎更加森严,原先只有门口一名哨兵,今日多了一队巡逻的人。
巡逻士兵见她回来,恭敬地敬礼后,又转身去了别处。
看着远处灯塔上的灯一遍又一遍扫过周围,莫名的不安袭来。
如今,敦河内部几乎崩塌,身居高位的人,有的在乱世中丢了性命,有的逃至国外,惠都只剩下夏峥还在主持大局。
夏峥是惠都高官的儿子,他的父亲,是敦河曾经的最高首领。
其实人人都知道,敦河已是强弩之末,但夏先生不会放弃,哪怕结果并不如意,他仍会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是他的家,是敦河所有人的家,如果真的败了,那么敦河的民众就无家可归了。
不仅为生命,也为敦河人的未来争取一片容身的天地。
她关好门窗,打开电视机,坐到藤椅上。电视里依旧播放着电视剧和各种节目,而新闻频道正在直播北方边境的战况。
硝烟弥漫,烽火连天。黑夜之下,敌**队与政府军交战之处,炮火轰鸣,强光照亮了天际。
北方原本环境就十分恶劣,加上战争的肆虐,一种被命名为萨尔的新型病毒在敦河的北部迅速传播,许多难民已南下逃生。
然而想起近期的惠都,似乎并未受到多大影响,郑京熙有些疑惑。道路上车水马龙,而那些南下的难民竟然不见踪影,到底发生了何事呢?
见天色已晚,郑京熙冲好一杯咖啡,然后坐到办公桌前,放下咖啡杯,取出几叠稿件,开始窸窸窣窣地写写画画。
更深夜重,窗外忽明忽暗。
朦胧的睡意中,郑京熙又见到自己孩童时期在溪边放马,她奔跑着,欢呼着,玩得忘乎所以。
直到天已经黑了,她还没有回家,父亲骑着马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时,她知道父亲背后一定藏了一条鸡毛掸子。
她立刻上马,向着远处逃去,父亲在后面叫她的名字,震得月亮都躲进了乌云里。她一边哭一边嚎叫,“阿爸阿爸,我错了,我明天一定早点回家——”
被父亲揪回家,她抹了抹湿哒哒的小脸,抬眼时,岁月的沟壑布满了父亲苍老的脸颊。
“阿爸……”
挂钟滴答滴答响,转过一圈又一圈,唤醒了白昼。
郑京熙向来起得早,次日清晨,郑京熙一早来到医学研究院,研究院与公寓楼相隔不过数百米。
公寓楼下停放了几辆军车,为首的军人笔挺地站立在研究院门口。
郑京熙神色平静,踏出几步后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转身问那人:“为什么?”
“怀特先生已经在今日凌晨去世了,夏先生吩咐,我们必须保护好您。”
郑京熙面露惊诧,清风吹过她的脸颊,眼睛竟然酸涩起来。她以为是进了风沙,想要开口说话,声音却十分哽咽。
“所以……他是怎么去世的?”
怀特先生,是她留学时期的老师。一生所学,尽授与她。
“被暗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