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连着几日因大雪关闭的晓市终又开了,辰正刚至,小贩已将摊位从街东头摆到了街西头,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却无一人注意到墙根儿底下让积雪遮了大半个身子的小道士。
突然,盖着狐皮大氅的小道士浑身一震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狠戾之色渐被迷惑不解所取代,这不是涂山啊——难道,是北极神宫?纯狐幼望着满世界的银装素裹心里头咯噔一声,完了,她暗道不妙,那北极神宫首座持明神尊一向瞧她不顺眼,若让他发现自己逃离雷阵只怕立时就被送回少阳宫,不行,得赶紧走,纯狐幼正要起身,上下牙却猛然打起架来,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连心都似在发颤,好冷啊——
不对,她不由自主地蜷缩着身体:上回来北极神宫赴宴可没觉着冷啊,当时她还和持明神尊的神宠狴犴大哥雪中漫步来着,莫非不是北极神宫,她心中正疑惑,就见一面带倦容的男人缓步走来,一身半旧不新的石青色圆领袄袍,头戴棕红色镶毛边风帽,阔脸小眼,唇上两撇小胡子,很有几分猥琐的味道。
那人近前一蹲,沉声道:“小道士,敢偷爷的大氅,赶紧还给爷,否则报官抓你!”
人类!纯狐幼倒吸了一口凉气,自轩辕坟九尾狐魅惑纣王遭来灭族之祸后,涂山狐主未雨绸缪,便在族规中添了一条:涂山狐族禁入凡界,违者剔元丹、除族籍,故此,她出身至今千载有余,上过天宫下过地府,偏偏从未入过凡界,更不曾料想有朝一日会和活生生的凡人打个照面。
纯狐幼到底不敢相信,自以为使用禁术产生了幻觉,连忙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片刻再睁开,那张鲜活生动还冒着热气的人脸依旧近在咫尺,并非做梦,她心如擂鼓,惊愕之余不乏好奇,到底忍不住探头缩脑,见远处来往行人多是这般打扮,不觉一愣,这打扮好生眼熟——
那还是六百年前纯狐幼初登天界时,正赶上年终绩效考核,红娘忙着整理姻缘谱没空搭理她,她闲来无事扯弄红线消磨时间,不小心扯断了一凡人的红线,因怕红娘怪罪未敢吱声,只提心吊胆地守着姻缘镜看了月余,见人间姻缘并无异常方放下心,遥记当时被她牵红线的朝代,人们都做此种打扮,莫非真是人间!私入凡界可是有违族规的,她大吃一惊,可转念一想,违背族规和私逃雷阵一比不过小事一桩,何须挂怀,故而缓缓松了口气。
这纯狐幼本为涂山九尾灵狐,被红娘带上天界,因咬断少阳宫神尊孟章的醒春神器春生弓被囚于玉冠峰云海深处的上古雷阵受劫雷焠骨之刑千载,百年后,她自觉灵骨将碎,为保元神不灭强行施展裂空禁术,企图返回涂山,哪曾想修为不够被禁术反噬,陷入时空洪流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即身处人间。
男人见小道面色阴晴不定几番变换,偏偏就是不搭理他,自觉被忽视,心中恼火,喝道:“嘿——你个臭道士,耳朵聋了吗!爷同你说话呢!”
纯狐幼闻言眉头一挑,心道虽说族规有云不准进入凡界,可却没说不准伤害凡人,尔敢对涂山灵狐无礼,简直活腻了,她眼光狡黠,口中念念有词,欲给这不知死活的凡人一点儿教训,岂料丹田凝滞,压根儿提不起一丝灵力,咦——她大惑不解,连忙内视丹田,却见里头混沌一片,莫说灵力,便是早已修成了金莲的元丹也不见了踪迹。
怎会如此!纯狐幼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莫非擅入凡界被执法长老剔去了元丹?不能啊,听说剔除元丹痛不欲生,怎会毫无知觉,她一阵恍惚,浑浑噩噩中低垂下头,嗡——脑中一声巨响,浑身毛发都炸开了,怎么长出了人的胳膊腿,她慌忙打量自个儿,显然,这身子并非她九尾灵狐本体,而是实打实的凡人血肉之躯!她的本体呢?难不成灵骨已碎本体飞灰湮灭了?那元神缘何会来凡界?又是如何进入这凡人体内?夺舍?还是借尸还魂?究竟何故如此?一时间各种疑问纷沓而至,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后背早已被汗濡湿了。
男人见她依然沉默不语耐心终是耗尽,起身直接去扯大氅,大氅离背寒风直往衣襟里钻,纯狐幼如今肉身凡胎哪里经得住寒风摧残,一个激灵瞬间回神,下意识抱住大氅,戒备而不满地瞪着男人。
见她兽一般的眼神男人一愣,随即加重了拉扯的力道,纯狐幼不敌,忙弯腰弓身压着大氅,这般一来便和男人靠得极近,顿时一股腥臭扑鼻,熏得她一阵反胃,连忙屏住呼吸,待凝神细瞧,只见男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鸦青色妖气,不觉有了计较,大声说道:“你中毒了,妖毒,我能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