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给她瞥了个“闭嘴”的冷冽眼神,身形一跃,电光火石间就与祭司过上招。
绯雪剑法利落精妙,处处直袭要害,眨眼便过几个回合。法阵与剑锋相撞,火光四溅硝烟弥漫,兵戎震响锋鸣之声!
祭司显然不是一位习武之人,跟不上绯雪干练迅疾的身法,几招下来便展露拙貌。他在对阵中连连后退,凭借瞬间聚成的封印阵法作为防护盾,勉强抵挡住绯雪一时。
鳞鬼们也加入缠斗,前后夹击绯雪,拉锯战被拉长几分。
陷入僵局的祭司嘴上仍逞硬气,道:“我等身负皇权之命,以无上之躯驻守边疆,守万世万代安定!”
似是回应他的振词,绯雪脚下的地底再度传来山崩地裂之声,比前两次震动还要洪亮骇人。
绯雪近听,便觉地震之音像号角吹响的呜鸣声。
祭司的话证实她的猜想:“听罢,是凛雷号角的圣鸣!它是战火降临的预言,你们果真是不详之人,是带来恶运祸乱的屠戮者!”
绯雪不屑理会他文绉绉的指控,专注于打斗本身。
天塌地陷,洞窟真正意义上变得千疮百孔。自地底而来的寒意从缝隙缺口翻涌上来,无声无息蔓延至整个洞窟。半晌,穴道内部就变了天,一片冷白,壁面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连鳞鬼的毒雾也冻得凝滞成团。
不少鳞鬼瑟瑟发抖,动作跟着迟缓起来。
绯雪呼出暖意的白气,在祭司看来,她的挥剑速度肉眼可见变得缓滞,也是受莫名寒气的影响,轻易就能判断出她的攻击轨迹。
他紧抓这次难得的机会,白骨五指成爪,黑熊掏心般猛朝绯雪攻去:“你总算露出破绽了!”
阴爪突地刺破胸腔,然而预料之中的血色没有飞溅而出,“绯雪”化作冷色霜雪,在他面前飘扬散去。
是幻影!
祭司呆滞一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中计了!
他转念想聚起防护阵,可为时已晚,就等此刻的绯雪从他处杀出,迅速刺出一剑,凌锋削铁如泥,祭司的两条手骨霎时砍断!
她反身一掌拍去,祭司尸骨骤然飞出几丈远,洞壁砸出巨坑,细石屑冰簌簌尽落!
极寒温度下,真正的绯雪没有出现鳞鬼畏冷迟缓的情况,身形反倒更快如鱼得水。这是自然的,绯雪与闻折竹同拜一师,精通的都是寒冰法术,在冰天雪地中她独占优势。
祭司的骨架如风化的琉璃盏,将碎不碎。他踉跄起身,残破的衣袍在风雪中摇曳,冰冷空洞的骨孔紧盯绯雪,似是在刚才的近距离接触中发现了重大之事:
“原来是空心俑,难怪,难怪……一个无主的俑竟能引起凛雷号角的警示。”
“空心俑?”绯雪古怪道。
她知晓那是《泯》古籍的秘术之一,是令特殊的蛊虫蚕食宿主的灵魂,将人的躯体制成兵人傀儡的空壳,该空壳则名为“空心俑”。
藏乌指尖一滞,眼神微乎其微地低暗下去。洞窟周遭的烟气在她一念之间凝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扼掐祭司的脖颈,活生生将他拎至半空,动弹不得。
藏乌柔声轻言,却给人凉薄胁迫之感:“想要讲故事的话就下次吧,你该闭目好好安眠了。”
祭司的魂音萦绕在洞窟,嗤之:“可笑,九流威逼之言安能使我等折腰,我……啊啊啊啊啊!火!!”
他逞强的话未完全落地,藏乌的烟气就化作熊熊烈火将他吞并。任何法阵、武技在这里都毫无抵御之能,神火来得猛烈,沿着无形的线燃至洞窟上空与祭坛,仿佛翻腾跃动的火龙,焚尽看不见与看得见的事物。
鳞鬼巢穴须臾间化为冰与火的炼狱。
火星迸发的噼啪声中,绯雪好似听见祭司灵魂痛苦的尖啸声,在凌空中炸开了花。鳞鬼们对神火有着天生的畏惧,要么蜷缩一团,要么四散奔逃。
幸免于难的验魂石滚落地面,咕噜噜打了个转,停在绯雪的跟前。
绯雪无声,她的脸在神火的映照下一明一暗,烈焰火光为她的轮廓镀上光边,是血一样的颜色。她弯腰拾起验魂石,石头随即出现反应——
验魂石不再是平日静默的黑,也没有想象中健康无瑕疵的白,而是显出暗沉的灰光,就像风中摇摆不定的残烛,轻轻一吹就能熄灭,恢复黑暗。
祭司的话犹在她耳边回响,“原来是空心俑”——她不该对自己的“复生”抱有侥幸。
丹度生将她从南境暖雪中挖出,怎么可能是“救她”这么简单?一个恶事做尽又热衷养蛊的药宗宗主,怎么会放过她这位送上门的实验体?
下蛊是顺理成章的。
如此说,她身上有“空心俑”的蛊虫,终有一天她的灵魂会被啃食殆尽。
绯雪百感交集,望着手中灰暗不明的验魂石,一时间陷入死一样的沉默,甚至没有在意捏着烟杆、靠近过来的藏乌。
“绯雪。”
藏乌吸了一口烟,难得唤她的名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绯雪下意识回首,岂料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熟悉且醇厚的药烟,朦胧且带着某种蓄意已久。
绯雪:“你……!”
隔着模糊的迷烟,绯雪看不清藏乌吐烟的神情。她眼皮发沉浑身无力,思绪不受控制地向下坠,一直坠入腥甜的黑暗。在意识沉睡前,她最后一个念头便是:你们药宗人就爱玩阴的。
绯雪昏软倒下,利剑“叮当”落地。藏乌顺势轻轻接住她,没有令她沾上地面的一滴腐血。
“你也是时候跟我回药宗了。”藏乌平和道,她低眸缓缓注视着绯雪左手臂的伤口,半只手臂已然乌紫一片,“不听医者的劝告,可是会让自己吃亏。”
这时,巢穴地底轰然又起动乱,洞穴随声坍塌,暴露出或大或小的隧道。远处一道响亮的器官破裂声后,鳞鬼集体像是被抽离了骨头,一动不动瘫痪在原地,失去所有的行动意志,止不住地哀嚎。
有人把地底的鳞鬼族心脏打碎了。
地底飘出越来越多的风雪,藏乌闭眼也能意识到谁来了。她望向原本摆放祭坛的位置,来者在那处捅出个冰窟窿。
闻折竹终于从错综复杂的巢穴中找到出路,自地底一跃而上。
迎面撞见藏乌,天生少表情的他罕见地露出一丝疑惑,迟疑片刻复命道:“长老,仙盟逃犯已击杀四位,仍有一位不知去向。”
“我明白,这一次又麻烦你了折竹。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处理,包括此处的鬼巢。”
闻折竹颔首。
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阴阳怪气。
事实上,如今藏乌还与剑宗保持着友好和睦的相处关系。她私下给老剑尊下毒一事并未公开,鲜少人知情,因此绝大部分人仍津津乐道着玄乌长老和绯雪的挚友之交,认为这是一段美谈。
闻折竹从小受绯雪、藏乌的照顾,在绯雪“离世”后,他与藏乌走近也是情理之中,会替这位“外乡姐姐”处理仙盟紧急事务。
闻折竹再少言寡语,藏乌也能轻而易举瞧出他的心思,她问:“何苦板着脸,有什么问题可以直说。”
闻折竹垂眉而答,颇有一种在长辈面前不敢造次的顺从:“囚犯北逃,我曾以为你不会前来。这次是为何?”
藏乌以为是什么大事,听罢释然一笑:“不过是捉回药宗的逃客,你无需操心。”
闻折竹抬首看见昏迷的绯雪,她软绵绵倒在藏乌的怀里,不省人事。
联系起藏乌的一番话,闻折竹的剑眉蹙起,严肃道:“我知药宗有炼蛊害人之术,你也曾是丹度生蛊下的受害者。既知其苦,又何必‘苦苦’相传,抓人炼蛊?”
丹度生曾有过暗地抓逃犯、炼人蛊的恶迹。很明显,闻折竹是误会了藏乌的意思,以为她有样学样。
藏乌含笑否认:“把我当什么人呢,只是一个伤患从药宗跑出来,我替曳之撵回去而已。”
闻折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愣了半歇呆呆道:“哦……这世间居然还存在不愿治病,逃来鳞鬼巢穴的奇人。”
藏乌笑而不点破。
面对绯雪身边的人,她总携有几分好感,不由关心一番闻折竹的行踪:“在巢穴久留可不像你,之前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闻折竹不掩饰:“我迷路了。”
当时他本在剿杀鳞鬼,可有一只鳞鬼甚是狡猾,在多窟洞穴中肆意穿行,屡屡逃脱他的剑技。在一番追击下,闻折竹可算将它制杀,结果却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地底深处,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路。
相较于绯雪绝佳的认路能力,闻折竹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路痴,藏乌不知该说什么:“……没带司南?”
“忘记了。”闻折竹直率到了犯蠢的地步。
藏乌不免担忧:“待会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剑宗吗?”
“不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以前师姐提醒过我:‘不要随便跟陌生人同行,会被骗的’。”闻折竹是个倔强的性子,这一点倒与昏迷的某人一模一样。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能够独立,闻折竹转身就要出洞离开。可他脑海又忽然想起一事,脚步硬生生转个半圈,重新绕回来:“我在地底寻路之时,发现一处遗迹,里头貌似有号角的声响。”
藏乌的眼神直透人心:“仅是这个?”
“……其实我想说的是七月半快到了。”
七月半,是人间烧纸祭祀过世亲人的日子。修仙界虽没有明文规定,但每年的这个时候,闻折竹总会自顾自准备祭品,祭奠“逝去”的绯雪。
“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去衣冠冢前看过师姐,今年也一样吗?”闻折竹每一年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是他的执着。
不知怎么,他看见藏乌的视线微微发散,不由自主地飘向怀中之人,她悠悠道:“你师姐巴不得见不到我。”
“的确,她见到你一定会打爆你的狗头。”闻折竹多么诚实的一个人,说完还默默补充一句,“她的原话。”
藏乌从来不讨厌闻折竹的坦率,温声笑道:“她这么说了,不去见对我们都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