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唐成泰把院门关上,大声驱赶围观的人群。
大部分人都识相地逐渐散去,只有极个别依旧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一步三回头还想从门缝里多看几眼。
唐成泰板着张脸不留情面地将大门锁上,这些人眼见吃了闭门羹才肯怏怏离去。
“真是的,平常不见人影,一有热闹蹭蹭蹭全冒出来了。”唐成泰锁着眉低声嘟囔抱怨,不过倒有几分贼喊捉贼的意味。
他刚转过头来,就看见唐成安靠在魏寻肩上,两个小年轻藏在背后暗戳戳牵手的小把戏可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他极力装作没看见想要不知不觉绕开他们,使劲憋笑导致他脸上的表情扭作一团。
然而唐成安却没有接下他二哥的这份“好意”,明明上一秒还牢牢依偎在魏寻肩膀上,下一秒就一声不吭松开手扭头走进屋里。
唐成泰被她这阴森森的反应吓到了,木木地停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魏寻也急忙收回手背在身后,心虚地与唐成泰尴尬对视,勉强扯了扯笑容。
“阿,阿寻,这次也多谢你帮忙,”唐成泰打破尴尬的氛围,率先转移话题,“误伤的地方还痛吗?”
魏寻微笑着摇摇头:“没事。”
“对了,你怎么今天突然来我们家了?”
“啊……我,我来找成安商量事情!”
果然人在心虚的时候会不自觉提高音调,唐成泰一眼便看出了魏寻的伪装。
他上下反复打量着魏寻,引得魏寻颇不自在,各怀心事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魏寻先一步打破沉默。
唐成泰松了松肩膀,朝躲在角落里畏畏缩缩的唐玉山白了一眼:“老头子作孽,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欠的债。”
“唐叔,那张纸条真是你写的?”
“哎呦喂,阿寻哪,我哪有这个胆子啊?”沉默许久的唐玉山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就算再糊涂也不能动卖女儿的心思哇!”
唐成泰显然不吃这一套,弯腰捡起刘叔一家扔在地上的纸条,纸条被气恼地揉成一团,又被他仔仔细细展平。
他举起纸条对着天空揣摩,阴阳怪气讽刺道:“不是你写的?这张纸条上一笔一划都是你的笔迹,难不成有神仙做法陷害你?”
唐玉山急了,两条风湿老寒腿头一回见到能跑这么快,一个箭步夺下唐成泰手里的纸条,像碾豆腐一样把纸条撕得稀碎。
“陷害!肯定是那个刘国强陷害我!”唐玉山情绪失控,“说不定是拿我之前在商店工作的笔记一个字一个字摹上去的!这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就是想看我唐玉山身败名裂!”
“对……对!肯定是这样的!他刘国强就是小心眼儿,见不得我们家比他们好!”
唐玉山一副咬牙切齿骂娘的气势,就差随便在院子里找几个锅碗瓢盆砸地上奏出些响声,正巧给他这段发自肺腑的控诉助助兴。
魏寻担心他年纪大了动气伤身,刚想安抚几句,唐成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回到院子里。
她将手上的外套塞到魏寻怀里,握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拉,无奈瞟过一眼气急败坏的唐玉山:“一天天上蹿下跳的闹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想做秀给谁看。”
魏寻被她这么一拉,险些绊个趔趄,然而唐成安依旧头也不回地将他领出门外。
身后唐玉山泼皮耍赖的声响随着拉远的距离逐渐减弱,面前的唐成安一言不发,直直向某处走去。
魏寻的骨架稍大,唐成安一只手没办法包住全部手腕,所以女孩柔软的指腹只能轻轻按压在他的尺骨附近。
魏寻知道他必须认真点——因为那是脉搏跳动的地方——
是唯一藏不住心跳的地方。
柔和的夕阳从香樟的缝隙中撒落而下,温熙的光线映照在唐成安白皙的皮肤上。
她的鼻尖因刚才的哭泣泛起淡淡的红晕,晚霞不知何时悄悄遁入她的双眸,剔透的琥珀色里似有星点般的灿烂。
魏寻就这么乖顺地跟在身旁,彼此没有太多言语,也不关心道路的尽头究竟会通往何处。
道路两旁矗立着的低矮楼房陆续亮起客厅的灯光,原本灰白的光线透过蓝色玻璃窗映出天空般的幽幽湛蓝。
小卖铺也开始先后收拾起余下的商品,卷帘门呼啦啦碰到地面,门口的大音响还放着朴树《New Boy》的曲调。
魏寻走在路上有些怔神。
南州的实景无数次与记忆重合,简单的小县城竟然也能让他足以短暂地忘却北京城周身令人艳羡的繁华。
原来,幸福真的是一件简单的事。
-
和张伯打过招呼后,唐成安再一次牵着魏寻来到了信号台。
余晖已经褪去,晴朗的夜幕悄然冒出第一枚星点,坐在信号台的阶梯上,蓝黑调的天空都仿佛触手可及。
“喏,赔罪礼,”唐成安用胳膊肘碰了碰魏寻,“斥巨资买的香飘飘。”
魏寻转头望去,唐成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冲泡了一杯奶茶,顶部蒸腾的热气在稀疏光线中愈加明显,香芋气味从杯口溢出,在晚风的吹拂下包裹住全身,暖洋洋的。
唐成安打开塑料盖,轻轻吹散最上层的浮沫,挨着魏寻坐下:“对不起啊,今天又给你惹麻烦了。”
“你怎么总是向我道歉?”魏寻低低笑出声。
唐成安瘪瘪嘴:“谁知道呢?上辈子欠你的呗。”
面对唐成安的小机灵,魏寻这个平常总是被人调侃的木头脑袋倒是出人意料地每一次总能接得住。
他浅浅抿了一小口奶茶,扑面而来的热流把他的镜片罩上一层稀薄的雾气,脸颊似乎被熏烤得微微泛红。
“嗯,那你这辈子可得努力还债。”魏寻语气平静得认真。
他难得的不正经倒是吸引了唐成安的注意。
“哟,魏大才子打算要小女子我怎么还哪?”她俏皮地歪着个头,语调提高了些,“以身相许么?”
魏寻偏过头看着唐成安笑意盈盈的眼眸会心一笑:“你看今天你二哥护短的阵仗,想从他手里抢人估计困难。”
也许是正好戳中心事,唐成安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她重新转过身子面向前方眺望,手中的热奶茶放在腿上。
“其实……我从来都没想到,今天我二哥会因为我这么生气。”
“平时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看惯了,这回搞这么一出,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被奶茶的热气熏到眼睛,唐成安的眼眶酸酸的。
“这就是血缘吧,打断骨头连着筋。”魏寻停顿片刻后又说道,“真正的亲情是吵不散的。”
可能是魏寻一如往常的平淡语调,让大道理也显得不那么生涩,唐成安的心情伴随徐缓的晚风,好像轻松了那么一点儿。
山上的温度总归还是抵不过屋子里,唐成安吸了吸鼻子不自觉收紧外套。
一旁的魏寻却因为是临时拿了唐成泰的夹克,尺码不太合适,索性两边就这么迎风敞开着,里面的衬衫被山风吹动紧贴在腹部,还能隐隐约约看出身体线条。
魏寻实在太瘦了。
唐成安看得出神,好半天才意识到不太礼貌,不自然地收起目光。
“不过你今天怎么会来我们家?”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想起正事。
这一问倒是点醒了魏寻,他侧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只有巴掌大的棕色方盒,递到唐成安手中,也没有多加解释。
唐成安半信半疑打开了盒子,蓬松的泡沫板上扣着一对亮闪闪的小物件。
“呀,好漂亮的耳钉!”她看清这两个小东西后便忍不住惊喜得叫出声,“这是什么造型?”
魏寻望着唐成安的样子唇畔微动,懒洋洋的月光撒入他的双眸,笑意在缱绻目光中温存:
“满天星。”
“满天星?我怎么在南州从来没见过这一款。”唐成安把两支耳钉从泡沫板上拔下,托在手心反复端详,小心翼翼又爱不释手。
“南州没有这个款式,是我托北京的朋友寄过来的。”
“从北京寄来的?那得多贵啊。”唐成安凑近一看才发现这对耳钉之所以比平时见到的更加闪亮,全是因为上面镶嵌了不少碎钻,“我看这上面的钻石就值不少钱了,我可要不起。”
魏寻又将她递过来的手推回去,摇摇头:“那些是高仿的,不贵,你收下吧。”
唐成安从魏寻的话中探不出真假,无奈自己的确非常中意这对耳钉,于是只能勉强收下。
她莫名不敢直视魏寻的眼睛,倒不是因为心虚,反而是一股找不出由头的复杂情绪。
自从林雨涵哄骗她去打了耳洞后,其实她自己也陆陆续续在街边的精品店逛过一圈,琳琅满目的饰品愣是没一个能入眼——或者说没能让她眼前一亮。
可是魏寻呢,他只不过几天前才从闲聊中碰巧得知她打了耳洞,却能在上千种款式里挑中正好合她心意的一对。
在唐成安的记忆中,魏寻好像总是不会出错的那个,是独一无二令人安心的存在。
可是她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这次回来的魏寻话少了很多。
温柔的少年在时光的雕刻中多了份隐忍,眼镜框住的似乎还有曾经那份少年意气。
魏寻从小在公共环境中长大,细心和敏感让他总能不断放大周围人的情绪,每一次都给予恰到好处的疏导。
可是他自己呢?
谁来在乎他的情绪?
一次次被人拒之门外,消失的记忆地点,旧友重逢却只剩简单寒暄……魏寻十年后满怀着期待的归途,似乎并不愉快。
南州辜负得他太多——或者说,也许他根本不该回来。
“魏寻,你这次回来……后悔么?”
唐成安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问出口。
她想,说不定这次能给魏寻一个台阶,一个让他不要再继续孤军奋战,去赌一个没有回报的未来的退路。
如果他真的后悔了,那唐成安一定是第一个放他走的人,不论他再一次离开又会留下多少麻烦,她也心甘情愿为他抵挡所有质疑。
然而魏寻的眼神中先是闪过一抹凝滞,不久便松开眉宇,视线聚拢在唐成安脸上,神色略有缓和。
“我不后悔,成安,”他轻唤的一声姓名,让唐成安心里痒痒的,“我从来都不后悔。”
“也,也不是我打击你……”唐成安对上他认真的眼神有些局促,“你在南州想要实现的东西,好像都离你很远很远。”
“嗯,我知道。”
“如果努力了很久还是一事无成,你也还是不后悔放弃北京发展的机会回来这里吗?”
“努力了当然不会后悔,如果结局不好,最多就是留下几分遗憾吧。”
“那你现在……有很多遗憾吗?”
“也不能说很多吧,但终归还是有几个。”
“和我说说。”
唐成安扑闪着她那双独特的小鹿眼睛猛然凑近魏寻,皎洁的弯月在她的瞳眸中有模糊的倒影。
魏寻轻滚了一下喉结:“其,其实也没多大事。”
“没关系呀,你和我讲讲嘛。”唐成安似乎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魏寻对她的执著没了办法,只好慢慢交代。
“那时候我五年级,小学门口有一位会做糖画的老爷爷,有一次我终于攒够了画龙的钱,但是我却在买糖画和买练习册中犹豫了。”
“就是我犹豫的这三秒,那个卖糖画的爷爷走了 。”
“第二天,我因为考到全校第一,院长自掏腰包奖励我几块钱,这些钱足以让我把糖画和练习册都买下来。”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那位爷爷。”
魏寻的故事很简单,可讲述中他的音色却有几分淡淡的沙哑,挂在嘴角的苦笑道出其中深藏于心的介怀。
“好像有很多事都是这样,”魏寻继续说着,“好像我再坚定一点点,事情就会有所转机……”
“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坚定。”
唐成安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魏寻这个看起来淡淡的人,心里在意的事情比自己想得多得多。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拍了拍魏寻的肩膀:“这样,你的遗憾不是都差一点点么?我来帮你完成那一点点。”
“像你说的啊,反正都不是什么大事,那我就当你的阿拉丁神灯,一个愿望一个愿望地帮你实现!”
“虽然晚了一步,但我们不能让这些遗憾在心底留坑呀,我们的心上还要放更重要的东西。”
“糖画和练习册都会有的,”唐成安降低音调后是不同往常的一种温和嗓音,轻缓得犹如今晚静静悬在天边一角的皎月。
“魏寻,你值得所有的美好。”
寒凉的晚风将唐成安的发丝吹拂得轻轻摇晃,奶茶杯口的热气覆在手背,一丝一缕蔓延至心间。
唐成安弯弯的笑眼目若朗星,颀长的睫毛上铺满一层银白月辉,神思恍惚间,魏寻仿佛看见了十年前那个叽叽喳喳跟在身后的小姑娘。
那个十二岁的女孩,怀着最赤诚的爱意,在十年之后又一次奋不顾身抱住了他。
他原以为抓不住的光阴更迭,唐成安或许就是在时光洪流中唯一不变的期待。
从认识她开始,唐成安一直都是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那个。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永远都是那个满怀真诚的姑娘。
唐成安说的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遗憾或许无法避免,但至少不能让自己后悔。
徐徐晚风好像抚平了魏寻的心结,他在内心中挣扎了无数次的字眼,终于即将破土而出。
“成安!”
一改往日平稳得没有波澜的音调,有一份决绝盖过了魏寻的声音里的颤抖。
“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一个迟到了十年的回答。
要说了要说了[让我康康]点个收藏助力魏寻表白[加油][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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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香飘飘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