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素朝 第7章 第 7 章

第二日清晨，程素朝还未醒时，裴之彻便早早起身，避开人群，领着门口候着的易冬藏回了太御府。

“十哥！冬藏！”易秋生远远地朝两人招手，迎上前来，“咦？十哥你这是去了哪里？怎穿的衣裳像是旧的？冬藏，你什么时候如此粗心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两人面前站定。

见已然走到近处的易秋生还在喋喋不休，易冬藏忽地对他默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他别再多言。

易秋生一时没看懂，只道：“处理事情怎么不带上我？是昨日的刺客一事吧？宫里还有老鼠没有清理干净？我比冬藏能打，肯定齐刷刷干完，哪里会拖到第二日凌晨？”

他脸上扬起得意洋洋的笑，滔滔不绝说着。

而一晚没合眼的裴之彻虽说有些不虞，但也懒得开口，面无表情地继续往里走去。

易冬藏见无法制止他犯蠢，兀自对裴之彻恭敬地问：“十哥您今日心情不错，五鞭便够了吧？”

此时，裴之彻正从袖口中捻出一根发丝，大概是昨日晚上程素朝压着他手时沾上的。

闻言，他神色淡然：“无妨。秋生这不是比娘娘还小一岁么，口无遮拦些不碍事。”

怎么突然提到那个小太后呢？

“竟是、是……”易秋生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收敛了笑，连忙往地上跪去，“秋生这几日松懈了，该罚，请十哥下令。”

裴之彻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沉思了会儿，盯着一旁的绿叶瞧着，淡淡笑道：“该罚啊……那秋生今日便去坤宁宫，陪娘娘解闷吧。”

“啊？”易秋生瞪大双眼，一脸不解，茫然地跪着，没想到要起身，而裴之彻早就领着易冬藏两、三步迈出，将他撇在原地。

离开太御府后不过一刻，易秋生便郁闷地来到了太后宫前。

他站在坤宁宫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变扭地迈开步子走进去。

他虽明面上为皇城上十二卫之一明锋卫指挥使，属于外臣，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宦官。

太监嘛，和别的人不太一样，可以出入后宫，别人见了顶多说两句，也不会往那大不敬的方面做想。

何况，他还得了个名头——因太后娘娘昨日遇刺，陛下特遣指挥使在太后身侧随侍，以表孝心。

他承认自己确实是这十二位指挥使中，武艺最为高强的，整个都城禁军中也只有那神秘的御龙卫指挥使谢如风能和他掰掰手腕。十哥派他来，是对他能力的信任，可这真的太大材小用了。

眼瞅着那小太后瞥了一眼他的身后，见没什么旁的人后居然还松了口气。易秋生立刻心领神会，这不就是在庆幸十哥没有跟来么？！岂有此理！小太后还嫌弃起十哥来了？

程素朝完全没有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又十分孩子气的想法，只是今晨裴之彻赶早偷偷出宫后，让她心底生出一丝莫名警惕。

原来权倾朝野的掌印大监也要顾忌流言蜚语，至少不能被人看见大早上从坤宁宫出来。昨日似乎也指使手下乘着马车出宫，用来迷惑他人视线。她本来还以为裴之彻全然不用顾忌，毕竟他想来就来，既不知会她，也不遮掩行踪，见到小皇帝丝毫不慌，甚至还将人赶出去了。

可如今看来，裴之彻敢在白日随随便便出入坤宁宫，不单单是仗着他的权势，也是因他本人是个太监吧。

但一大早从太后宫中离开，若是教他人看见，想必还是会有流言的，怎么都清白不起来……看来往后还是要避嫌的。

程素朝盯着这意气风发但看起来有些傻的易秋生，陷入一阵深思。

据说，宁德帝十分信任裴之彻。

太御府在裴禄为掌印大监时便已是大权在握，可与当时的诸位文臣相制衡。宁德帝被两方架空，若是直接对裴禄出手，便会使得世家与文官独大。于是，他选择迂回形式，一边重用内阁大学士，削弱左、右相的权力；一边提拔当时为秉笔太监的裴十，赐名裴之彻，借由他的手收束裴禄的权力，并将其扳倒下台。

虽说如今的内阁尚且还不足以与原先的两相势力抗衡，但太御府的掌权者却是换了个人。

年仅十七的裴之彻便成了太御府新任掌印大监，兼任上十二卫总提督，掌都城禁军。

裴之彻手腕残忍，狠毒阴桀。

上任不到两年，十二卫指挥使全部换成他的人，任何对他有异议的皆不得善终。都察院有言官弹劾，奏折还没呈到宁德帝面前，这言官便会悄无声息死在路上，大理寺怎么查都查不明白。

而后一年，又有几位皇子接连惨遭不幸，宁德帝深受打击，自此一病不起，更是将大事全权交由裴之彻定夺。

不过，宁德帝也不是什么好人。听说他强抢亲弟的王妃，掳进后宫，王妃宁死不从吊死在宫中，而他弟景王也差点疯了，深居王府不见外客。如今，王府一众要事皆由景王世子谢辞玄一手打理。

甚至快死了，还要拉她一个无辜的人进来受害，不值得同情。

也就死前，意识到宦官当道不是什么好事，拉着为数不多的老忠臣和她这个菜鸟皇后，将小皇帝托付了。唯一的后手，只有一块令牌，宁德帝这皇帝也真是做得相当失败。

“易秋生。”程素朝坐在台阶上，看他抱着把刀直愣愣地站着，便开口道。

易秋生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叫自己，回：“……臣在，太后娘娘有何事要吩咐？”

这仰头看人有些废脖子，她指了指一旁的空地，道：“你蹲下来或者坐下来。”

闻言，易秋生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又看了看一旁连连摇头的绾春，干脆利落地坐了下去。

程素朝见他坐下，笑着，接连一口气问了好些问题：“你几岁了？有十六么？什么时候跟裴之彻狼狈为……咳咳——跟掌印大人一块干活的？”

易秋生心生警惕，皱起眉：“问那么多干嘛？”

“问问怎么了？本宫是太后，你回答便是。”程素朝搬出自己的身份来。

易秋生板着张有些婴儿肥的圆脸嗤道：“……无聊。十五，八岁那年遇到十哥的，是十哥救了我和冬藏。”

七年前……裴之彻十岁入宫，十七岁掌太御府的大权，如今已是二十有二，那就是患难兄弟啊。

“那你肯定知道裴之彻的很多事，对不对？”

易秋生撇过脸，道：“想打听十哥的事？别想了我不会说的。”

“欸，不是什么坏事。我就是想知道裴之彻有没有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东西，毕竟我们现在是一路的，要是我不小心得罪了裴之彻，他生气罚我们怎么办？”程素朝开始忽悠起他。

他不上当，不解问：“你得罪了十哥，为什么要罚我？”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叫迁怒。”

易秋生闻言，打算给裴之彻澄清：“……十哥对自己人很好的，你乖点就行，有错就认，有罚就领，其余的我也不清楚，谁也摸不透十哥的心思。就像我根本想不明白，十哥为何要帮你。”

裴之彻人很好？

“你真的不是自带滤镜？”程素朝一边点头听着，一边狐疑地呢喃出口。

易秋生一头雾水：“绿镜？”

她连忙摆手，转移话题：“没没没，你听错了。裴之彻帮我可能就是一时兴起，打发时间的。”

这事大概牵起了他的感慨，易秋生推心置腹地道：“不过仔细想想，十哥人真的很好，我当时和冬藏躺在那蚕室里奄奄一息时，要不是十哥将我们领回去，替我们找药，我和冬藏恐怕早就死了。可能，十哥也觉得你可怜吧。”

“蚕室？”

“就是净身的地方，那老东西下手特别重，拿那刀细细割开囊袋，挑断经络，挤出里头的……”易秋生回忆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用说这么清楚。”程素朝连忙开口，打断他的描述，“所以，你从进宫就跟着裴之彻了？”

他挺起腰背，自豪地点点头：“自然，我和冬藏的武艺都是十哥教的，十哥会的东西可多了。”

易秋生看裴之彻果然自带滤镜。

她又问：“那裴之彻有特别生气的时候么？”

“生气？那倒是没有过。特别高兴倒是有一回，就是把裴禄押入诏狱千刀万剐那日，那一日我也很高兴，裴禄这个老不死不知折腾了多少人！”

“……”易秋生不愧是裴之彻一手带出来的。

程素朝：“那冬藏是不是比你小一点？一个秋 一个冬，虽然看起来你弟比你要稳重很多。”

“谁说的！我哪里不稳重了？”

“瞧瞧，就刚刚。”

“……你！你！你太过分了！”

她无辜地摆摆手：“我过分么？哪有，这不是实话么。”

易秋生涨红了脸，手下意识摸到刀柄，却在下一刻，泄气般将刀撂在地上：“太后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诶呀，叫什么太后娘娘，以后咱就是好姐妹——姐弟了，指挥使弟弟，要多多关照我这个姐姐哦。”程素朝笑道，就差熟络地去拍他的肩。

易秋生皱起整张脸，怒道：“乱攀什么亲戚！你是姓易还是我姓程？”

她道：“程秋生也蛮好听的。”

“……”易秋生说不过她，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真是难得在皇宫找到这么没有心机的人，像只会炸毛的猫猫，她居然有些理解裴之彻的心情了。

她接着逗他：“指挥使应该不会生气到和你十哥告状吧？”

“我又不是你，生气就告状？不，谁生气了？”他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气鼓鼓地闭上了嘴。

看着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嘛，程素朝点点头：“不会告状那就好，这就是我俩——还有绾春，我们三个人的秘密了。”

而在诏狱中，烛火昏暗，暗室凭空起了些阴森刺骨的寒风。

随着一声突兀的泼水声落下，裴之彻迈步从幽深的长廊走至尽头，抬脚靠近那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

易冬藏持刀立于一旁，目不斜视，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负责审讯的人念道：“兵部侍郎魏添与左衡卫指挥使勾结，意图谋反，借行刺太后一事，引起动乱……”

原本昏死的魏添闻言抬起头，不屑一顾地啐了一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之彻，你玩弄权术，滥杀无辜，不得好死！”

“欸，无辜？”裴之彻抬脚踩在他的肩头，不紧不慢地道，“一个宁王弃子，陛下对此自然乐见其成。本官呐，心情尚可，也很想杀个人。魏大人以为，这不得好死的人会先是本官还是魏大人呢？”

魏添在听到“宁王”二字时，眼神中带上些恐惧与怨恨：“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晓宁王——那个人是你派出去的？你早就知道左衡卫是宁王一派的……”

裴之彻淡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眼底划过一丝恶嫌，脚上用了些力踹开他，轻慢道：“魏大人，既然可以瞑目，也该上路了。太御府裴之彻，恭送大人一程。”

他背对着魏添，背脊挺直，丝毫没有“恭送”的态度，一派倨傲。

话音刚落，魏添便在挣扎怒骂中被人拖了下去。

处理完这件事，裴之彻感到有些乏了。

从诏狱离开后便往卧间走去，路上无意想起什么，他开口问身后跟着的人：“秋生还没回来？”

“……”冬藏低下头，“下属来报，秋生他、他在太后宫中睡着了。”

裴之彻脚步一顿：“睡着了？”

背景板的大谢此刻还在万里外的封地待机中。

＊前世这部分里，小裴剧情偏很多。

应该是小裴＞＞小沈＞小谢≥大谢。

年龄：

小素（16）

小裴（22）小沈（20）大谢（16）

小谢在素朝这里只有亲情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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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