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素朝 第51章 不要踩到路边草

素朝拗不过这妖，只能妥协，把他带上。

而这称呼嘛，那是万万适应不了的。哪怕再三强调不要随随便便叫出口，让他直呼大名便好，可他偏说这不合规矩。

最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她挥拳威胁下，这妖才神色乐呵说了句“都听您的”。

云雪雀鸟留下的最后踪迹在明方城外的一处密林中，她在密林中寻到一片雪白带血的羽毛，就落在草堆里。

若不是上头还残留着一丝仙气，可供追踪，自己怕是连这点线索都找不出来。

素朝将羽毛捻在手中，陷入自己的沉思，发愁起来。

羽毛上的血不止有雀鸟的，还有其他妖怪的。怕不是云雪雀鸟一下界就被这附近的大妖黑吃黑，抓了个正着。但这妖气，她人生地不熟，辨别不出来。

这线索约等于无，而雀鸟如今身陷险境，又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耗。

欸，一个字，愁——

“咦，这妖气有些熟悉，似乎是清远山那洞府里的那条蚯蚓……”裴之彻也陪着她在一旁愁眉苦脸，自顾自地嘟囔道。

素朝一听，愁眉顿时展开，眼底骤然闪过一阵亮光来：“你认识这妖气的主人？”

裴之彻点了点头，思忖了下说辞，歪着头道：“清远山洞府那只妖，形貌丑陋但妖力极强，他无恶不作，欺妖霸人，方圆几百里都是他的地盘，很不好惹。仙子想找的人落进这妖的手中，不大好救，要不还是暂且去街市上歇一歇，看看凡间繁华，这事不着急。”

“不成。”素朝皱起眉，不认同道，“你这是什么念头？不好救就干脆不救了么？不管怎么样，还是试过才好。你若害怕，有劳告知我清远山的方位，留在此处便可。”

“……”

裴之彻怔了怔，没一会儿，脸上又扬起笑：“仙子说的对，纵使绵薄之力，也要尽心救人啊。小妖我哪里害怕了？这不是担心仙子的安危么？”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方才那句话不是教训你的意思，你妖力微弱，留在这里才可保平安，而且——”

素朝说到一半，便被裴之彻抬手打断：“欸，这清远山洞府四周把守严密，里八层外八层的洞穴绕来绕去，仙子一人前往，怕是找不到路。恰巧小妖进去过一回，打斗上大抵出不了什么力，但带路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这……也行，那便多谢阁下，我也会尽力保护你的。”素朝拱手谢过，神情郑重道。

清远山上有一黑蛇妖，道行不浅，山下修道者奈何不了他。他为了躲避因果，一般不杀凡人，就带回来捉弄几日便放回去，但这蛇妖也非善类，他吃妖。

在这方圆百里的妖若是打不赢他，只有两个下场——心甘情愿做这山仆，为他效力；又或是，宁死不屈，入他腹中。

但妖族之间弱肉强食，这类事数不见鲜，别的大妖懒得管这件事，这蛇妖便做了这清远山上的山大王。

听完裴之彻讲述后的素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过一眼。

裴之彻瞧着她的眼神不太对劲，不客气地笑了笑：“那么难吃的东西，我可没有找苦受的习惯。”

见他猜出了自己心底所想，素朝讪讪一笑，转而问：“那除了这蛇妖，他手底下还有难对付的妖么？”

“没有。这条蛇心眼小，见不得天赋比他强，或者机遇比他好的妖，手底下都是些虾兵蟹将，中看不中用的。”裴之彻眼神轻蔑，冷哼了一声，“不止心眼小，还是个蠢货，仙子不必担心。”

素朝放心下来，对付一条蛇妖，自己想必是应付得来的。

然而——

当素朝两人一起被困在一个阵法里，一直往下坠去之时，她忍不住想，她为什么没有怀疑他的话？裴之彻一只小妖自信满满表明他不仅能自由出入这清远山，还能记下这堪比蛛丝洞、纵横交错的路？

当事妖只是扶着下巴，收敛脸上的散漫，感慨道：“十几年过去，这里头变化有点大啊——”

素朝忍无可忍，将人拽过来，一把扑倒，躲过随之而来的几道暗箭。

她捂住他的嘴，附耳低声问：“我们被发现了，硬闯的话估摸有七成把握，究竟该往什么方向去？”

裴之彻一头乌发凌乱地铺在地上，自成为妖王以来，他难得有这般狼狈的时候，但似乎他此时此刻也不想在意自己的形象。

他感受到一缕微凉的发丝垂下，落在他脖颈上，两人动作间，隐隐约约溜进衣领里，有点痒。

他呼吸轻缓，抬手覆上她的手腕，拉下她的手：“既然是小妖的错，小妖自会弥补，闭上眼。”

素朝眼底映入他从容不迫的笑脸，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相信他。

没办法，人在异乡，还是听本地妖的。

有一股冰凉的力量从后脖颈往四周弥漫开来，素朝不适地蹙了蹙眉，便听到他淡淡开口。

“好了，睁开眼吧。”

她睁开眼，被裴之彻扶着站起来，愣了一会儿，才蓦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什么——一条尾巴？！还有猫耳朵？

她捂着自己的脑袋，满眼控诉。

“小小的障眼法，再加上我的一点妖力，这下就不用怕被发现了。”裴之彻说完，不知从哪个地方掏出来两枚令牌，“走吧，就说我们是新来的一批小妖怪。一个缩在山里的蚯蚓还敢妄自称王，好无聊的乐趣。”

素朝没第一时间接过这枚令牌，而是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番。心底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贼船？这小妖说着报答救命之恩，可怎么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很是儿戏，像是什么？在看一件很衬心意的物什。

两人大摇大摆走出去的路上迎面碰到许多小妖，什么妖都有，瞧见两人只是粗略瞥过，看到腰牌后便放心，没花太多精力。

正当他们两人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洞口时，有一个个头稍大的狼妖拦住他们两个：“新来的？没听见刚才的声音？有不速之客闯进来了，跟他们一起去四处看看。”

“……”

“……”

素朝与裴之彻对视一眼，扫过这狼妖身上的腰牌，冷静道：“那个……头领，我这眼睛不好，看不太清楚路，总是挡着别人，还是守大门去吧。”

“就刚刚虎头头领吩咐的，让我们去守洞口。”裴之彻也附和一声。

本来听到素朝的话，狼头头领的脸色尚可，可一听到“虎头头领”四字，他这心底就升起无名的怒火来：“守什么洞口？本头领早已安排好人手，他算什么东西？听我的……既然看不见，又是只没几年道行的猫妖，欸，你们两个就顺着右边这条路，一路走到底，去守监牢。”

“这……”素朝踌躇起来，不安道，“小的怕虎头头领会怪罪。”

“你不去，本头领现在就要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头领息怒！小的们也是左右为难啊。”裴之彻道。

“欸，我也不是为难你们新来的。”狼头头领还有点人情味，凑近来，小声同两人道，“王上不是抓了两只仙鸟回来，你们就去守着，等着私闯进来的人抓住，就要开火下锅了。你们在近处若干得好，王上重重有赏！这可是十足的机会。”

话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拒绝的？便连声应道：“多谢头领。”

等这狼头头领离开后，素朝便与裴之彻按照狼妖指的那条路往前而去。似乎有些太过顺利了，她感到些不解：“这种好差事，他为何不自己来？”

“看似头领上头还有两级，谁不想往上爬。但不是说过了，这蚯蚓喜欢吃妖啊，做到头领就够了，再往前，那可就没命了。是以，这些赶在这蛇面前的差事，向来都是修为越弱，越会被往前推。”裴之彻内心解释道。

脚步声啪嗒啪嗒，素朝闻言点了点头，沉默起来。

裴之彻这人不但了解清远山，还知晓有只虎头妖，甚至跟这狼头妖不对付，他真的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草木妖么？

正当她沉思之际，裴之彻忽地凑上前来，眯起眼笑轻声道：“主人在想什么？”

素朝被骤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了口气，平复脉搏。

长得好看的妖，一般都很会骗人吧？她晃了晃脑袋，暗自打算着，待找到云雪雀鸟，她就直接回天庭。

“没想什么，只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救成功。”

待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所谓的监牢，除了必要关妖的石笼子，就属中心的一口大锅最为显眼。

火，用的是次一等的妖火，这锅里头熬着的却是最上品的天池水。素朝只匆匆忙忙看了一眼，便认出数十种珍稀药材，大多在各个荒山仙岛上长着。

这蛇妖究竟是家底丰厚，还是胆子大到去各路仙山洞府偷盗过一番？

不过，这么混着煮一锅，食神看见了怕不是会怒骂上三天三夜。

素朝不敢耽搁，迅速搜寻这两只小鸟的身影，云雪雀鸟便被关在角落的一个小笼子里。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瑟瑟发抖的两只小鸟立刻冲到笼子边上，隔着笼柱，睁大黑溜溜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云雪雀鸟圆滚滚的，一团雪白，也就瞳孔和尾巴尖上有一点墨色，模样瞧着喜人，素朝本来因两只小鸟被迫下凡的怨气也在看到它们时烟消云散，就当出个远差，不打紧。

她与裴之彻交换了下眼神，示意他躲去一旁，然后伸手震腕，一条长绫便从她袖口蹿出，卷下困住云雪雀鸟的石笼，而后又紧接着打碎眼前这个大锅，将所有被困在笼中的妖怪一并放了出来。

她出手的下一刻，身后便飞来一道黑影，正是蛇妖。

素朝瞧见这蛇妖模样时，才明白裴之彻为什么说他丑，因为他是条半人半蛇。可这一半说的牵强，头是人头，再往下就全是蛇身了。单看这脸还好，可这结合在一起，不忍直视。

她并不恋战，将裴之彻一并卷起，而后身影化光，便咻的一声，离开了这清远山洞府，待到一处空地才停下。

方才在山洞之中，若是动手，必然殃及山中生灵，这将蛇妖引出来，才好施展拳脚。

虽说自己只是个文官小仙，但也练过好几手，还不至于对付不了下界小妖。

缠斗不到半刻，胜负已分，素朝将蛇妖以绫布捆起来，拽了点他身上的妖气开始查探他过往罪责。

原来是只从天池溜出来的小黑蛇，吞吃完那些小妖，想要化形成人也不伦不类。欸，不愧是在天池待过的，明白这天上之剑不斩他这种“只荼毒妖族未曾伤过凡人性命”的妖中渣滓。

素朝叹了口气，废去这蛇妖的修为，朝石笼子里的两只小鸟挥了挥手：“给你们报仇的时候来了。”

云雪雀鸟闻言，伸展起翅膀，捂住眼睛，发出“咕咕”的抗议。

见它们两个没这个胆子，素朝遥遥望了眼不远处扎堆的小妖，然后扬声道：“我已废掉他的修为，你们可以和他做个了结，往后记得为善。”

话音落下，素朝拍了拍手，将蛇妖抛给他们，然后便捡起石笼子，琢磨着如何打开笼子。

恰在此时，那些小妖你一言我一语不敢上前，这半死不活的蛇妖居然猛地跃起，在空中重新变回一条手臂粗细的小黑蛇，向她袭来。

素朝察觉到危险时，正准备躲开，可有人比她更快地挡在了她身后。

裴之彻一手掐住这蛇妖的七寸，却不料这蛇头以常理无法解释的角度，张口咬在了他手背上。

他身体一僵，微微蹙起眉，手上用力捏碎这蛇全身的骨头。

“裴之彻！”

素朝反应过来，连忙走到他身前，将他的手抓起来看个究竟，黑中带红的血渗出来，映入眼帘。

裴之彻将蛇身碾成齑粉，由其自然而然撒落在地，脸上没什么太大的震惊和慌张，仍旧一副贫嘴的语气笑着：“诶呀，仙子不用担心于我。只是这一回又要仰赖仙子救我一回了呢，您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对吧？”

言罢，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

素朝看着周围围着的小妖，得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帮他把毒逼出来，她思来想去，最后将人和石笼子丢去云上，一晃眼便消失在原地。

清远山的一众小妖摸不着头脑，得了自由是好事，得多多感谢这位仙人，但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刚刚那位仙人是不是叫了‘裴之彻’这三个字？那不是承渊妖王的名字吗？”

“怎么可能？妖王他老人家，实力深不可测，王上怎么可能偷袭到他？”

“那……万一，这神似妖王的妖是装的呢？”

至于裴之彻是不是装的，那还真不是。实力不代表运气，运气好也能阴沟里翻船。

他这回真不是碰瓷，只是太过自信不会被伤到，于是遭报应了。

素朝没心思去挑选地方，随便找个了僻静的小山洞，就把裴之彻扛了进去。

云雪雀鸟不敢乱动，安安静静窝在云里，等候发落。

毒性发作后，裴之彻还算清醒，只是身上越来越热，整个人跟团火没什么差别。

素朝时不时去探他的气息，神情满是担忧，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为自己挡伤才中毒的，哪怕她不一定要他出这个头。

他倒还有力气笑，轻声道：“主人在心疼我？”

素朝不想搭理这人的话，不到一日她就拿捏了这家伙的性子，没个正经，怎么好玩怎么来，言语上就喜欢逗她。

不搭理，他感到无趣，自然闭嘴。

她将人安置在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台上，取了柄小巧的匕首，然后划开他手背上的伤口，放出毒血。

裴之彻静静瞧着，一点声都不吭，反而笑得很惬意。

光放血不太行，还要拿玉露将伤口上的毒洗干净，而后便是顺着余毒蔓延的方向一点一点消去。

这玉露对妖族吸引极大，可能会使对方陷入迷幻，所以她方才才会赶着时间离开那清远山。

做好一切，素朝正准备帮他止血包扎，不经意抬眼发现裴之彻神情有些不大正常。

他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手背微微弓着，青筋暴起，那双深黑的瞳孔中隐隐约约显出一道极细的竖线。

裴之彻见她看过来的困惑的眼神，勉强分出一点注意，解释道：“可能，仙子您这玉露不太适合小妖。”

素朝想问什么，蓦然察觉有什么细长的东西顺着她的脚踝向上缠，瞬间瞪大双眼，打算看个究竟。

还没等她看个清楚，腰上也缠过来什么，越来越紧，但在给她带来不适之前便停了下来，只是一圈又一圈地重复缠着。

素朝皱紧眉头，看清楚了那究竟为何物——近乎透明的、叶片上长着细密鳞片的藤蔓。

可下一刻，她便被一只手摁住，不得动弹。

“渴意，以及一种无法控制且莫名的食欲。”

他喘着气，一手盖住她的双眼，撩开她的长发，将脑袋搁在她肩头，一手从身后环过她的肩膀来。

“主人，我想咬您。”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肌肤上，裴之彻露出妖化的尖牙，缓慢抵在她后颈肉上。

“您会允许小妖的一时冒犯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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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要踩到路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