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雀村。”
刘琦听完宋轻羌淡淡的脱出口的话。
“你知道去雀村的路?”
宋轻羌身穿一件白色里襟,外穿乌色帖身的衣褂,衬托的他整个人挺拔,像是庭院里开着的芝兰玉树。
衣服上绣着许多黑金翔纹,刘琦不知道是不是司礼监的常服。
他不紧不慢的,在外人面前装作是一副温文尔雅,很好说话的模样,可偏偏外人就是能被他这幅为人着想的样子欺骗。
只有刘琦知道,透过他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能直接看到被血浸透了的杀伐果断,和历经了大小事的冷漠无情。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看不清。
“聚春楼的掌柜不是说过,藕花镇的东南处有一条瀛河,穿过了河就是雀村?”
宋轻羌难得耐心的认真为刘琦解释。
刘琦点点头,心里乱如麻,但也只能心一横,把眼睛闭上,亲身前往危险重重,看不见前方的路途了。
不知何时身边的人声削弱了,刘琦这才注意到此时已近黄昏,大片大片的余晖落到镇子上,夕阳像沁了血一般红透了,在橘色的落日里又显得分外隆重。
刚刚人身嘈杂的市集却片刻风平浪静,不远处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摊贩还在收拾着东西。
“客官要吃糖葫芦吗?剩下了一点没人要。”
突然,不知从何处出现一身穿破布褴褛的老乞丐,和善的对刘琦笑了笑,露出了他满口稀疏的大黄牙。
刘琦才看到他拿了一个大笤帚,上面插着红彤彤的野果做的糖球,若他所言,确实只剩下了三两只插在穗子上。
他礼貌的谢绝,“我生性不爱吃酸,谢谢你的好意。”
宋轻羌就在一旁看着被落日照红的用来招揽生意的旗幔,也不出声,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这样啊,那好吧。”
老乞丐脸上堆叠的褶子露出了一个知晓了的笑容,“这么晚了,你们还不住宿嘛?”
“呃我们。”
刘琦正准备开口解释他们两个现在要去别的地方,来不及住宿了。
就听见旁边的宋轻羌开口,“我们两个现在确实在为住宿的事情很头疼,敢问老人能帮我们解决一下吗?”
刘琦吓了一跳,这人从前就在旁人面前狂的要死要活,如今却客气有礼的对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老乞丐讲话。
他默不作声的去打量宋轻羌,想摸清楚他到底是何居心。
宋轻羌像是压根没有将刘琦放在眼里似的,自顾自的和这个面前的老乞丐攀谈了起来。
“你们要去雀村是吧。”
老乞丐一副了然的样子,污浊乌青的眼珠早已看不清楚内心的想法,却依然表现出很热心的架势,“我虽然没有本事安排一间客房供二位休息,但是我知道本地有一座早已废弃的城隍庙,平日里也只有我们这些讨乞的人落脚。”
城隍庙?刘琦心里奇怪,这又突然莫名其妙的跑出来什么劳神子城隍庙。
“好啊,那就拜托你带路了。”
宋轻羌拍板决定,当即跟在买糖葫芦的老乞丐身后,准备到他口中提到的城隍庙去。
刘琦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不是这人有病吧,之前不是还说好先一起前往雀村,去查清楚薛辞荣失踪等一系列事情的真相。
这路上突然跑出来的一个老乞丐要把他们领去什么城隍庙过宿。
他宋轻羌就眼也不眨,头也不摆的跟着去了。
他当他是什么三岁小孩吗,这么容易被拐骗?
心里是这么吐槽,但他也不想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还十分诡异的地方待着,只期望那城隍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于是头一抬,心一横就准备去了。
一路无话。
刘琦很认真的跟在老乞丐和宋轻羌的身后,他才发现他们两个人走的飞快,简直是脚在浅草上漂移。
四周静悄悄的,已经是一片漆黑,有清冷的月光从几棵偌大的树冠顶部倾泄落到杂草间,刘琦注意到月光是窃蓝的,混着白白的颜色,真的像是玉盘一样。
刘琦他们就在密林里行竟着,周围的树很牢靠数量很多,密不透风的倒像是把他们困住了,刘琦透过树与树的间隔看到黑洞洞的密林深处,又想起了那天肩胛骨揪心刺骨的疼。
他眼神冷冷的看向走在前面,如同潜伏在黑暗里身手矫捷的豹子似的宋轻羌。
危险的要死,之前他还不信系统的话,觉得此人没什么好可怕的,大不了自己可以感化他。
如今他还哪敢造次,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到系统,自从他来到藕花镇就没再听见它聒噪的声音了,难不成是真打算把他仍在这个地方,让他自身自灭了?
正吐槽抱怨着,前面的二人却突然停住了,老乞丐笑呵呵的解释道,“前方还有一段路,不如我们在此处休息休息,整顿一下,再继续走。”
刘琦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熟练的掏出几张看上去像是在哪捡来的破布,又随便在地上捡了几根树根,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火折子。
就这样在杂乱的草丛间搭起一个火篝,他招呵刘琦二人坐下,又拉近距离的询问,“二位要喝水吗?”
他这么一说,刘琦才发觉嗓子干渴难耐,是有许久没有喝过水了。
老乞丐笑呵呵的很是友善,刘琦看他穿的破破烂烂的,但又好像啥也不缺的模样。
他掏出一个破壶,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了,上面坑坑洼洼的,还沾着泥土。
说实话不是嫌不嫌弃的问题,只是接二连三的发生谋害他的事情,把刘琦搞的提心吊胆的。
他即使感觉喉咙渴的要出血了,嘶哑难忍,还是不敢伸手去拿破水壶。他甚至能听到清凉的水在壶中晃荡的声音,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口中也没有唾沫去让他吞咽了。
旁边却径直伸出一只胳膊将水壶接了过去,宋轻羌接了水壶喝了两口,又递到刘琦跟前。
见他没反应,随即讽刺的笑道,“不要害怕,这水我都喝过了,大不了我们两个一起死嘛,也好在黄泉路上有个伴。”
老乞丐听完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没有再多说什么。
刘琦有点尴尬的接过水壶,自己这么胆战心惊,提心吊胆还不全是拜他所赐。
过了一会老乞丐又从兜里掏出来一块巨大的圆馍馍,开始没有吃相的狼吞虎咽,就着壶里的水,顷刻间咽下去两三大口。
他见到刘琦和宋轻羌在看他,把手上的馍馍伸到他们面前,示意他们两个吃。
刘琦摆摆手,“你还是自己吃吧。”
他越看这个老乞丐越觉得奇怪,乱糟糟的头发和不知道几天没有洗一身污迹的不能被称作衣服的破布,相处起来倒是大大咧咧的,但总感觉有些隐藏起来的狡猾。
透过噼啪作响的篝火去看坐在泥地上的宋轻羌,此人白皙如玉的脸上有火光在跳动,到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掰开了一小块馍馍就往嘴里送。
搞得刘琦愈发的分不清楚状况。
月光如水倾泻在树林间,刘琦百无聊赖的拿起一根枯树枝去戳篝火,现在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
宋轻羌突然开口,他问老乞丐,“城隍庙里都有些什么啊?”
乞丐笑了笑,张开了满口黄牙的嘴,“城隍庙里啥都有,美人财物样样齐全,只是你看不看得到的问题了。”
宋轻羌也笑了,只不过是一种不置可否的笑。
刘琦听得怪怪的,什么叫样样都有,是什么邪庙么,他只在小时候听老人讲古,城隍庙是祭祀城隍神的庙宇。
刘琦正东想西想的,老乞丐却突然站起了身,面朝着东方。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继续走了。”
他这么一说,尽管六丈和尚摸不着脑袋,也只好起身继续跟他走了。
穿过窸窸窣窣的杂草,凉凉的草根打在刘琦的脚踝上,让他觉得麻酥酥的痒痒的,像是蛇在脚上吐信子一样。
时间越久密林里变得湿漉漉的,像是把一阵寒意穿在了身上,天微微擦白,天际处像是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淡淡的泻着光,几朵云丝挂在天边,刘琦恍惚听见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鸡鸣声。
城隍庙这才到了。
表面上看上去与别的庙宇没什么差别,只是稍微破了一点,外表的砖瓦掉了不少,依旧看不出来是什么年代修建的城隍庙,刘琦注意到斑驳的破墙上贴着一张对联,字迹已经很模糊了,纸张也破破烂烂的。
刘琦辨别了出来,城隍庙墙两边贴着的对联上面写的是,“作事好邪任尔焚香无用,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
他一不注意竟读了出来,读的是朗朗清正,老乞丐笑呵呵的看了他们一眼,“我们每天在这城隍庙撒泼打滚,大字不认得几个,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啊。”
刘琦不知他这句话是谦虚还是事实,只当作是对方在夸自己。
说完老乞丐就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与刘琦想象的不同,里面的空间大了许多,尽管到处都是蜘蛛丝与飞蚊,但依稀能看出曾经香火鼎盛的模样。
确实有三三两两的乞丐随便找了个地方,躺在草席上睡白日觉,刘琦看他们时不时挠了挠身上,又把手指塞到嘴里,像是在抓跳蚤吃。
露台上摆着一个木质的神像,三四十厘米高的样子,头上盖着红被头,不清楚是不是就是供奉的城隍神。
供桌上自然是没有鲜花和糕点,有也早就被洗劫一空,长长的桌板上只留下经年累月被火烛滴烫印下的痕迹。
空气中有一股霉味,浸透到衣服里,感觉身上也跟着发霉了。
“老狗,你又带人回来了?”
一声音嘶哑的男声传来,刘琦看过去,应该是睡在最远处一男人在讲话。
“两个年轻人,在路上看见他们便把他们带过来了。”
老乞丐依旧笑呵呵的解释道。
庙里人数不多,粗略的看过去只有五个,都蓬头垢面的,看不清长相也分不清性别。
一听有人来,庙里的乞丐们都凑了过来,好奇的打量了起来。
老乞丐呵呵的笑了笑,“你们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对你们好奇了点。”
刘琦看着地下盘坐着,侧躺着的几个浑身污垢,一双眼睛藏在乱蓬蓬的头发下面直勾勾打量自己的陌生乞丐,心里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这里就你们几个人吗?”
宋轻羌倒是很淡定,开口出声询问。
“晚上还会有几个人回来,另外几个人可能上哪去乞讨去了。”
一个年龄偏小的小姑娘回答道。
刘琦这才注意到乞丐中还有一个小孩子,只不过她的脸脏兮兮的,穿着也不讲究,刘琦这才没能看出来。
“你们就在这里歇歇,我们不会打搅。”老乞丐乐呵呵的说着,踉踉跄跄地走到角落边缘的一张破草席上面去,马上就躺了下来,伸手在自己身上摸跳蚤吃。
“老狗子,你是不是又吃丹药了?”
刚刚那个嘶哑的男声很鄙夷的说道。
“你别放屁,老子天天安分守己,哪来的时间吃药。”
老乞丐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与他互侃拌嘴,也不搭理他了,掏出右手在自己耳朵里扣,非常惬意闲散的掏自己的耳屎。
听他们聊天提到什么丹药?刘琦依旧是摸不清楚状况。
宋轻羌跑到庙的边缘,给自己抱了一卷草席,也不管刘琦,就自顾自的放在地上,盘坐在草席上,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冥想还是在休憩。
刘琦一脸无奈,也只好学他样子,搬过来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盘腿坐了上去,锋利的草莽割着皮肉,坐着很不舒服。
刘琦看他们一个个悠闲淡定的躺在草席上,舒服的抓跳蚤,挖耳屎,也不知道是怎么炼成的。
因为无事可做,他只好躺在席子上发呆。
回想起这短短几日经历的诡异又离谱的事情,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古怪的呢,刘琦开始回忆到,一开始自己只是在橘子树上失足掉了下去,身边最大的威胁还只是宋轻羌。
在宫中听到有什么吃人闹鬼的事情存在,当时也只顾得上自己,并未去打听,以为这些只是捕风捉影为了吓唬人刻意人为捏造出来的。
事情好像是从进入藕花镇开始就变得诡异了起来,不对,刘琦想了想,应该是从遇见了相府小姐开始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首先是舟家夫人死了,为了保护小姐,特意把她送来福音寺,再后来自己和宋轻羌,还有薛辞荣借着探访老丞相的由头,跟着良俞他们来到了藕花镇。
想到这里刘琦突然头皮发麻,他之前从未想过,也从未仔细琢磨过,自己究竟为何要到藕花镇来。
好像是朝廷上有人传闲言杂语,说是新上位的储宫一点都不关系朝政,整日里只晓得吃喝玩乐,为了躲避风头,皇帝老爹一纸令下罚他到福音寺修身养性。
说是到福音寺修身养性,不过背地里依旧有人在监视着他。
几乎是同时在相府小姐来到福音寺的时候,又安排他到藕花镇去探访老丞相,大抵是因为藕花镇地处偏僻,认出他的人不多的吧。
不过,刘琦没有考虑到,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皇帝老爹让自己到藕花镇来。
毕竟自己从来只是听别人说了,就跟着来了。
不是皇帝老爹,那会是谁让他到藕花镇来呢?
是谁非要他来藕花镇呢?
刘琦越想越觉得如鲠在喉,远处似乎有一处巨大的阴影要向他袭来,将他吞没,他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手足无措。
不过九门派估计跟宋轻羌是一个门路,真的是这样吗?
刘琦又否定了。
眼下他谁也不能相信,唯独只能信自己。
再加上薛辞荣失踪了,雀村人吃人的奇景,刘琦感到自己的精神在一点点的崩溃,能不能支撑的下去都是个问题。
系统说的对,在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困难重重,想要害你的你要提防的不仅仅是你身边的人,甚至还要再加入什么神神鬼鬼。
想要活下去都好像变成了一种奢望。
刘琦叹了口气,感觉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