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 第71章 Chapter 71

周宜的十五岁，是潮湿，泥泞的一年。

多年后，当他回忆起这段日子，也只记得堆叠如山的各类纸质资料，不绝于耳的电子产品工作时的嗡鸣，模糊不清的视频资料上，糊成一团马赛克的老师，和无比清晰的声音。

世界各地的信息随着网络的发展，被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他的脑袋。

那些时间，身体似乎都被填满。在疯狂着需要排出一些废物时，眼泪就成了第一个被牺牲的物品。因为在一众都很重要的讯息里面，它是最没有价值的那一个。

或者说，它的价值无法衡量，于是被草草忽略，丢在一旁。

十五岁生日那天，留在记忆中，比蛋糕更长久的，是一份纸质的申请表。

周宜在那一天结束了景枫初中部的结业测试，测试的成绩连同他手写的一份毕业申请，一起被交到领事的办公桌，经过层层审批，最终被封进他的档案袋，成为周宜过去的九年时光里，唯一的纪念品。

那是个阴雨天。周宜独自撑着一把伞，在街边一个打印店里，把自己的准考证打印出来，然后放在防水密封袋里，拿回家保管好。

六月底，周宜以一名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了熙城那一年的中考。

七月初，周宜从熙城八万名考生中拼杀出来，收到了一所二等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早些日子，庚辰通过小升初考试，拿到升入初中的资格。

一切事情都在向好发展。

周宜曾一度以为，前路要面临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来自学业方面的压力和困难。

可惜。命运总爱开些迂回曲折的玩笑。

九月。周宜走进新班级。

新的环境让每个人都格外躁动。班主任没在，班里正聊的热火朝天。

周宜走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

右前方聚了一团人，正在讨论大家都是哪个初中毕业的，多少分考进这个学校的之类的话题。

周宜懒得参与这些话题，干脆把桌子拉的离他们远一些，撑着头看窗外。

身边的凳子突然甩过来一个书包。然后一个男生就坐在了他旁边。周宜微微偏头看了看那人：外套拉链没系，头发染成了茶棕色，每一缕都倔强的翘着。坐下的时候身体歪斜，一只腿抬起，顶在课桌上端。课桌和凳子之间的狭小空间不足以支撑这人身上释放的不屑和松散气质。

察觉到周宜的视线，男生转过头来，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哥们儿，你也觉得他们很烦吧？”

周宜对这称呼有些不习惯：“我们……不认识吧”

男生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满不在乎的伸出手：“现在不就认识了？我叫韩瑾轩”

周宜和他握手：“周宜”

韩瑾轩点点头，松开手看着他：“你也是被逼着来上学的？”

周宜愣住：“被逼？”

“是啊”韩瑾轩像是想起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嫌恶地皱了皱眉：“你不是吗？”

“不算是吧”周宜思忖着答。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聊天？”韩瑾轩似乎是被他勾起了兴致，连忙追问。

周宜迟疑了一下，然后斟酌着回答：“我和他们……不太一样”

韩瑾轩一挑眉，嘴张开又合上，最终什么都没说，靠回了自己座位。

开学第一天，座位并没有重排。听班主任的意思，在第一次月考前座位都不会变动。

周宜和韩瑾轩两人来的最晚，而且没有参与社交活动，于是理所当然的被排除在连排的桌子外面。

这个班级也许是刚举办过什么活动，光秃的桌面上能看到几句用铅笔写下的标语。

周宜没留意看那些话，韩瑾轩却低着身子研究的很起劲。

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显然是不太能被注意到的位置。

韩瑾轩对此毫不在意，甚至乐得坐在这里被无视。

周宜也许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没什么反应。

他脑子很乱。

庚辰的新学校怎么样？

报道所需的时间并不长，班主任简单说了两句就放学了。

班里没有表。但根据外面的阳光，周宜也能觉察出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所以放学的时候，周宜几乎是最早冲出门的。

走廊里人太多，也很吵闹。所以周宜直到跑出学校大门才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他。

“周宜！！”韩瑾轩从人潮中钻缝出来，站在他面前撑着腿喘气。

“你跟着我干什么？”周宜语气有点急躁。

“我去”韩瑾轩站直看着他：“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喊你一路都听不见。急着去哪儿啊？”

“有事儿”周宜轻轻皱了皱眉：“你干嘛？”

韩瑾轩把手被到身后，摸索一阵，从书包侧面揪出自己的手机，然后把一个二维码支到周宜面前：“加个微信？”

周宜顿了一秒，然后从衣服内兜抽出手机，扫了韩瑾轩的码。

韩瑾轩的头像是只晴天娃娃。名字那一栏却写着几个意义不明的字母，不是英文单词。

于是周宜把字母念了出来：“p-n-e-u-m-a”他抬头瞟了一眼韩瑾轩：“什么意思？”

“希腊文”韩瑾轩很自得：“灵魂”

“为什么这么改？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为了装逼啊”韩瑾轩看着他：“多有逼格啊”

周宜盯了他一会儿，竟没找出这个理由的一点破绽。

“好”他点点头，把手机放回兜里：“我得走了，家里有急事”

没等韩瑾轩做出什么反应，他就转身离开了。

韩瑾轩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脚步，眼神里有些诡异的锐利。

周宜的确很匆忙。车停在识檐里的巷口，他连关门的动作都带着风。

跑上楼，拉开门，客厅里并没有庚辰的影子。

周宜只好边换鞋边叫：“庚辰？”

“啊？”屋内很快传来回应。周宜把包放在门口地上，进屋去找人。

庚辰本来在收拾书本，听到动静就停了动作，转身等周宜进来。

周宜很快就推门进来了，看着他的表情有点紧张：“开学报道怎么样？”

“还好啊”庚辰很轻松。

“学校环境好吗？”

“挺好的”庚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

“想问什么就问”周宜走到桌边，拿起他的课本翻着。

“小宜哥……你真的……转到普通的学校了吗？”庚辰的眼神没离开他的动作。

“嗯”周宜没抬眼皮，但手下的动作突然加快了很多。

“……为什么”

听出来庚辰这个疑问憋了很久。也许从上次寒假，他没藏好自己烦躁压抑的情绪的时候，就已经憋着了。

周宜沉默了很久很久，手上动作没停。直到翻完一整本书，他才顿下动作，慢慢开了口：“事情很多。庚辰……我不想隐瞒你”

他没抬头，依然能察觉到庚辰的目光。不算炽热，不带期许。只是平静的，安稳的，温和的目光。

周宜的嘴张张合合好几次，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小宜哥”庚辰声线很平稳，听不出什么强烈的情绪：“说不说，都由你。你什么时候想说，我就什么时候听着。如果一直不想说……那就算了”

周宜抬起头，看到一双被碎发遮挡了些的眼睛，突然不合时宜的说了句：“你头发很长了。我帮你剪剪吧”

他已经很久没给庚辰剪过头发了。从那段庚辰情况实在不稳定的日子往后，他就再没动过庚辰的头发。

所以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非要论起来，这时候庚辰的头发并没有长到一定要他立刻马上就剪的程度。

庚辰听到这句话也愣了一下。但没过几秒，他便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椅子，走出屋子。

庚辰做事情动作一向很轻。除了脚步声，周宜没怎么听到其他动静。

短短几分钟，外面就没了动静。庚辰从门缝里看着他：“小宜哥”

周宜还是站在桌边，样子带着些无措。

庚辰把门彻底推开，站在门口：“不过来吗？不是要给我剪头发？”

周宜就走出去，从沙发靠背抓了自己的外套给庚辰披上。

他已经许久不碰，手却意外的没生。

庚辰的头发很软。落下剪刀，留下的头发就低低的垂顺下来。就算长得很长，发丝也只在尾端时有些微微的上扬。

好多秒过去，周宜突然轻轻开了口：“我爸妈，不经常回来”

庚辰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他。

“他们……一直都对我不满意。觉得我不上进，不务正业，没本事”周宜拨开他额前的头发。

“为什么”庚辰问。

周宜沉默一会儿，终究选择忽略这个问题，顿了顿往下说：“小年那天他们回来了。是为了告诉我，我有了个弟弟。我完全比不上那个孩子，所以我必须让路”

“是因为我吗？”

周宜手指陷进他的发丝，指尖的凉意直透到心里。过了几秒他重新动作，剪刀刃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

“小宜哥”

周宜有意回避镜子中的那道目光，于是匆匆将脑后的一撮碎发修好，将剪刀比在了庚辰额头前面。

“闭眼”

庚辰不反应，定定的看着他。

周宜的手有些止不住的抖。过了很久，庚辰听到他说：“是”声音很轻，但不含糊。

是不愿，却被逼无奈的肯定回答。

庚辰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变化，几秒后却说：“对不起”

“别说这个”周宜的语速很缓，眉眼间有化不开的幽，是深不见底的水潭。

庚辰收掉目光，垂眼看着身上那件周宜的外套。

“周宜”他突然轻轻叫了一声，轻到快要飘到半空：“别太辛苦”

周宜没有给他肯定或是否定的任何回答，连一个表示自己听到了的回应都没有。

钟表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晃。周宜的声音低的同梦中呢喃一样：“闭眼”

庚辰抬起眼皮，和镜中那道目光对视，像完全没听到刚刚那句话。

于是周宜只好又重复一遍：“闭眼”

包裹着温吞火焰的目光终于被隔绝在眼皮之下。周宜轻轻松了口气，将剪刀靠近他的额发。

冰凉的铁器贴到皮肤。

封冻，凝塞。

近几章时间线推的特别快[爆哭]内容比较多时间不够需要压缩一下[可怜]大家见谅啦[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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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Chapter 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