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天,周宜都会提早离校,然后走到庚辰学校的门口,然后再悄悄跟着他,直到安全到家。
然后他在楼下转两圈,最后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几眼那扇被窗帘紧紧遮蔽的落地窗,再幽怨的离开。
庚辰似乎察觉到了不对,走在路上时总时不时顿住脚步。
但他好像也接受了这不合常理的一幕,始终没有上前探知他的身份,甚至回头来看他的时候都很少。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庚辰没再被人跟踪,加上放学有人“护送”的缘故,学校里的霸凌也收敛了许多。
药物作用下,他的伤势在逐渐好转,慢慢能够正常走路了。
身上的伤痕逐渐淡去,日子慢慢开始好转。
该一直这样在朦胧中平静下去。
周宜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那天,周宜的眼皮从中午起就一直狂跳。他直觉不是什么好兆头,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三点半,他收拾东西准备离校,却被领事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去?”他问。
周宜有些焦急:“老师,我申请过三点半离校的”
领事不置可否,转身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是四月三十号”
周宜这才想起来,明天就开始放五一假期了。
“放假前最后一天,我们有活动的,还记得吗?”
“啊…………记得,记得的”周宜大脑倏尔一片嗡鸣,满满当当都是两个字:完了。
等他应付完学校的繁琐仪式,紧赶慢赶到熙城一小门口时,校门已经紧紧的关住了。
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周宜只能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庚辰家的方向走。
行至路尾也没见到庚辰的踪迹,周宜心稍稍安了一点,想着庚辰或许自己走回家了。
于是他接着往前,想去庚辰家探探虚实。
可是刚走两步,他就停住了。
因为身侧的胡同里,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踢打声,伴随着微弱的求救。
大街上经过了几辆车,车声混着人声,湮灭了那一点声音。周宜不敢确定刚刚听到的是幻觉还是真实,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往里面走过去。
里面很黑,四周墙壁高耸,只有丝微的光束打进来。越走近,声音越明显。周宜甚至听到什么东西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听着让人心颤。
走到最里面,周宜看到了胡同的尽头,同时也看到了几个身影。
大概三四个人,他们围成一个半圆,目光冷冽,嘴角挂着轻蔑的笑。
在圆的中央,一个瘦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立,像被整个世界遗弃。此刻他趴伏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极力的干呕着什么。
一个高大的身影逼近他,声音低沉却充满威胁。
几个人调笑一阵,言语里全是侮辱和讥讽。接着他们几乎是蜂拥上前,粗暴的撕扯着羔羊的头发和衣服。
不多时,一件衣服被丢到了周宜面前。
——是一件校服。
周宜感觉胸膛里烧起一股烈火,席卷着他整个身体。他感到自己的理智在逐渐离体。
好巧,因为那件衣服,几位霸凌者也发现了站在黑暗里的周宜。
他们停下手上的动作,离庚辰最近的那一个松开拽着他领子的手,把人摔回地上,和剩下的几个人一起走到了周宜面前。
“什么意思啊”为首的那人一开口就是挑衅意味。
“没什么意思”周宜附身捡起那件校服,绕开挡在他面前的人往庚辰身前走。
几人脸色变了变,一人伸手就要来扯他,嘴里咕哝着骂道:“干什么,找打呢?”
周宜在半道截住了那人手腕,轻而易举的甩开,他的怒火盛到快要压不住,眼底反倒成了一片极寒冰霜的冷,开口的声音简直要把人冻伤:“想打架?”
他学过两年散打,虽然技艺不精,可是对付眼前这几个个子还比他矮一截的小屁孩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也许是他的脸色实在太差,身上又有一股上位者的稳重和底气,眼前几个人被唬的一愣,没有人再伸手去阻拦。
周宜压下身上的戾气,走到庚辰面前,把衣服叠成方正的一块,递到庚辰的手上。
庚辰没抬眼,周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接衣服时颤抖的指尖。
他转过身,对着立在一边不敢动作的几人开口:“还不走?真想打架?”
几人交头接耳一阵,一个代表性的人物站了出来。他走到周宜面前,伸手朝周宜的肚子挥拳:“你谁啊?”
周宜强忍着嘴边的粗话,伸手钳住那人的手,狠狠的甩开。
看着挺壮实的人,受了周宜这一下,竟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没站稳。
剩下几个的脸色瞬间变了,没人再敢轻举妄动。
“就这点水平啊?”周宜嗤笑一声:“那你们一起上吧,人少我不好意思动手”
一人正要开口反驳,被身边的同伴拉了拉,闭上了嘴。
十几秒都没有人再动作,周宜用身体挡住庚辰,那几人则站成一堆,两拨人隔着一条不存在的界限,相互对视,火药味被拱的越来越重。
足足几分钟,周宜等的愈发烦躁,刚要开口时,为首那人咕哝了一句狠话,转身领着一帮人出了巷子。
周宜没有立马转过头去,直到那些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紧握在身侧的拳才一点点松开。
庚辰只觉得四周的墙壁都向他挤压过来。沉默肆虐,许多话堵在喉头。
他垂眼,看到一双熟悉的运动鞋,来自这一周每天跟着他的那个奇怪男孩。
同样也来自那天站在识檐里涂鸦墙边和楼下盯着他看的男孩。
庚辰木然的抬头,看到了周宜的脸。
以及,一双伸过来拉他的手。
后来好多年,庚辰都没法用准确的话语形容出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只记得日落宏大,一缕斜阳穿透枝桠和高墙,终于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伸手,借着周宜的力道让自己站起来。
周宜张了张嘴,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他走到一边,把地上的书包捡起来:“是你的吧”
“是,谢谢”庚辰接过书包背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小宜哥”
周宜没有出声,只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抿了抿唇。
时间在拉扯中悄悄流逝,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流了好几个来回,每一次都蕴含着无数的言语。
长久的静默后,庚辰终于开口:“那天……在识檐里的人,是你吗?”
“是”周宜眼神还是定定的看着他。
“那些药……是你送来的?”
“是”
“这一周放学都跟在我后面的……也是你?”
“是”
庚辰鼻头一阵酸涩。
周宜的话温暖和平和,如同正午时分最温暖的太阳,但话语却坚定而直白,不给彼此留任何一点余地。
再开口时,他声音染了一点哽咽:“谢谢”
周宜紧绷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点破绽,他俯下身子:“你哭了吗?”
庚辰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好半天才开口:“没有”
周宜眸光动了动,他闭了闭眼,湮灭掉那一点水汽:“走吧,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顿了几秒,想起庚辰的左脚腕,于是又补上一句:“能走吗?”
“能”庚辰扶着墙转了转脚腕。
几管药下去,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但他还是抖开校服外套披在身上,遮住胳膊和脖颈上的几道青痕。
太阳的光线逐渐消失,天空的颜色由暖色调变为冷色调,最终停在深蓝色。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路上。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声,街道两边零星的几盏路灯接连亮了起来。
走在前头的庚辰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他。
庚辰整个人被拢在路灯的光晕里面,识檐里的标牌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黑暗中显得格外高大。他看着周宜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开口:“小宜哥,谢谢”
周宜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应。
“我到家啦”庚辰勉力扯出轻松的表情:“你回去吧”
“…好”周宜应了一句,几秒钟后又补上一句:“好”他转身离开,失去了目送庚辰进巷口的机会。走了几步,他又在心里默默回着:“好”
他走了一阵,停下脚步朝后看去。
身后两盏路灯都发着静谧而柔和的光,爬山虎的藤架被微风吹的轻轻晃动,空气里充满了夜晚独有的宁静。
周宜恍惚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识檐里巷口的那片朝颜花。经过一个寒冬,终于抽芽绽开了新的花苞。
接下来,这条路会承载许多的回忆。
周宜抬手抚上自己的心脏。
——这里也是。
庚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惊的大气都不敢喘。
几分钟前和周宜道别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舒畅的。
就当他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假期该怎么安排,一边推开单元门走进楼道的时候,他的脸色陡然变化。
惊愕的瞬间,他只来得及用手抵住厚重的铁门,让它关合的声音不用那么重。然后他就在眩晕里靠上一边的墙壁,努力捂着自己的嘴不让声音泄露出来。
一层地板之隔的楼上,有人正在使劲的砸他家的门。
是安贺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