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无悔。
字写太重的话,是擦不掉的。时衿说得对,谁也没有资格替顾筝弦放弃努力了一辈子的追求。
“我亲手破坏了这副身体与生俱来的天赋。”顾筝弦声音很轻,很内疚,担心叨扰世界似的:“倘若她知道了,一定会恨死我。”
时衿的表情像台用旧的电视机,停在一个画面迟迟不动弹。喉咙里似卡了毒苹果,吐出来是忤逆咽下去是死亡。
缓了一阵,她问:“医生不是说,恢复恢复就能好吗?”
“我们先暂停几个月的工作,就当闭关修炼,等你的腿彻底好了,再回来出席活动,行吗?”
“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帮你复健。对外就说你在旅游,至于舆论什么的,我到时候请些水军压一压,应该不会出问题。”
“顶多半年。”
时衿小小地呼了半口气:“半年,你的腿就能好起来了……”
这家烧烤店的室内外好像活生生两个世界,外面日头暗下来,夜市逐渐热闹,飘着香味儿的小推车排成不大整齐的一列,街道装点上霓虹灯,给喧闹按下开关键。这会子总是城市的心脏跳得最快的时候,千家万户,太平安宁。
店里是另一副光景,空调比外面滋水的风扇安静些,烧烤架子支在外面,没有很大的油烟味,连喝酒碰杯的声音都很少传进来。
顾筝弦撩了把头发,她五官精致,气质更是绝佳。往人间烟火里一坐,满屋子皆成了陪衬,活脱脱一朵栀子花,白净漂亮,脸色却不大好。
“唐医生不晓得我的职业。”她谈吐冷静,似有天生运筹帷幄的心态。薄唇轻巧一抿,又瓶塞似的放开:“正常来说,的确几个月,甚至一周便能恢复好。”
“不会痛,能走路,弯曲伸直什么的都不受限,但也仅此而已。”
“可我是模特,不能仅此而已。”
她顾筝弦在时尚届风生水起,但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的。唐医生的医术不可否认,但给出的诊断情况,是针对所有人而言的。
“反正目前来看,我应当很难恢复回从前的状态了。”
“所以……”顾筝弦指尖错落着敲了一轮桌面,抬眼道:“就算不同R&C解约,我也没什么上升机会了。”
“过不了几个月,粉丝便会发现我的不对劲儿,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她们会关心我,问候我,甚至逼问我。总之无论如何,腿受伤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之后,更多公司和品牌便会相继和我解约。除了不大需要动腿的工作,其余的,我都完成不了了。”
“接着我会一年一年变老,后浪推就前浪,这些用不着走路的工作,也就用不着我了。”
时衿呼吸一滞,在听到“解约”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脏便骤然不跳了似的,手心冒了薄汗。
“对不起……”
她拧拧眉毛,湿润从眼底漫上来,嗓子里能挤出来的,也就是这三个字了。
“你不用道歉,时衿,你没有错。”顾筝弦从手边扯了张纸递上去:“这是我的事业、我的工作、我的选择。我会自己试着慢慢调整,或许……”
“没有或许。”她安静下了结论:“好不起来的。”
事业的选择也许还有对错,但感情没有。
时衿想了很久,如果她没有劝顾筝弦不要解约,她们就不会吵架,就不会冷战,顾筝弦就不会半夜跑到苏大偷偷找她。
如果她没有答应和R&C续约,没有答应出席德国那场发布会,也不会遭人威胁算计。
如果时衿没有提起去波兰交换的事情,顾筝弦就不会察觉出来自己在慢慢依赖她,不会想要立刻独立起来,那么,也就不会用这件事证明自己。
……
所以,时间退回到她们最初相遇那天,如果时衿没去应聘这份工作,一路陪着她的会是经验更丰富的安若锦,纪柠,秦宿泱。
反正不会是她。
“弦弦……”时衿小哑嗓,红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
顾筝弦却笑了:“情况虽然有些糟糕,但也不用太担心。只要能赚到钱,我可以转型做别的事,时间长了,便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了。以后……”
“我会在意。”
“什么?”顾筝弦被她打断,没有太听清。
“我说,我会在意这件事。”时衿忍着哭腔,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只要赚到钱就没事了,对我来说,你的感受更重要。”
“你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支点,就算这不是你的愿望,但你肯定也不想就此放弃不是么?”
“你会失望,会难过,会不甘心,还会……”她喉咙一哽:会后悔和我在一起。
后半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令她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睫毛颤了颤,泪珠充盈眼眶,滚落下来。
“你原本可以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但偏偏遇到我,我就有责任带你在这个世界上立足。起码,不要让你受伤害……”
顾筝弦皱了皱眉头,自嘲地笑了:“时衿,你能不能不要对谁都这般善良。”
“善良得叫人分不清,这是怜悯,还是爱。”
时衿缓慢抬眼,对上顾筝弦瞧不出神色的脸。是怜悯吗?她怜悯太多人了,甚至怜悯自己,但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一个人。
那么,是爱吗?
她从小就不知道爱这个字怎么写。
如果让她来写,提笔,便是顾筝弦的名字了。
“对不起弦弦,对不起……”时衿心脏被掐得难受,五官皱在一起,凑成难过的模样:“是我太自私了。”
“如果是原来的你,无论顾筝弦还是顾弦儿,都不会爱上我的。”时衿鼻子酸的厉害,湿答答的,有些呼吸不上来。
“花本该就是花,破土而出,只为一生一次的盛放,我不该要求你逐水飘零。”
“是我让你丢到本心的。”
这句话藏在她心里好久好久,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和顾筝弦相爱是应承小古人的权宜之计,她拿她当真正的爱人来喜欢,但她好像天生就有那种灾星的潜质。
但是和大女主剧本里的“灾星”不一样,她没有百毒不侵的强心脏,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不会爱人,也不懂被爱。
她笨拙,木讷,一句情话要反应很久,像是故意拖慢了进度条,需要对方给足了她反应时间,才能得到一句短短的回答。
没有人会需要这样迟钝的爱,来自过去的顾筝弦也不大需要。
可是顾筝弦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顾筝弦说:“我不觉得丢了本心。反而,爱上你的过程,便是我找到自己的过程。”
“我从没有后悔爱上你。”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坚定了些:“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
时衿嘴巴一扁,眉毛柳叶似的拧绕在一起,鼻尖一红,眼泪像断线珍珠挂在脸上。
顾筝弦有时候像三岁,有时候又像三百岁。她的心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比时衿想象的,或者看到的,要强大得多。
她可以在她面前表现得被需要,也足矣强大到让时衿来依靠她。就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让时衿惦念了整整五年。
顾筝弦抽了两张纸,叠在一起,折成手帕的模样,在时衿脸上轻轻蹭了蹭:“今儿告诉你这个,不是想让你给我解决方案的。”
时衿眼底一怔,表情冻住了似的。
“你可以理解为,我在试探你。”
周遭安静得出奇,挂钟在身后“嘀嗒嘀嗒”作响,和时衿的心跳拓印重合。
顾筝弦一手撑住下巴,一手轮指敲着桌面,缓慢说:“这段时间我恍然发现,你好似没有那么爱我。又或者说,没有我爱你那么爱我。”
敲桌的手指一顿,顾筝弦抬眼,定定望着时衿:“但方才我瞧出来了,你也会紧张我们的关系。对吧?”这两个字说得轻轻的,像在**。
不用太过分析时衿的表情她便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对我住院的事情,表现得好似不大上心。那晚我问你,倘若我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东西该怎么办,你也打岔糊弄过去,看样子不大愿意听我说话。”
她气定神闲地分析,温柔笑了:“其实是在担心我会因为怕你内疚,就藏着自己心里的不痛快。所以,你尽量表现得不在意,想要借此遮掩住自己的歉意不让我知道,对吗?”顾筝弦眨眨眼,歪着脑袋看她。
她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有过同样的感受。
在月澜湾。
她去给时衿捉螃蟹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脚腕。因为担心时衿会内疚,所以强忍着说自己不痛……可她身娇肉贵的,怎么会不痛。
同理,她是她的女朋友,挂念在心尖儿上碰也碰不得的,怎么会不伤心?
时衿被她说得有些懵,指节抵住嘴巴措了措辞,语言中枢紊乱了似的,想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顾筝弦闲闲看着她,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莞声道:“你放心好了,顾总去法国走秀的愿望我不会放弃,因为现在那不止是她的愿望了,也是我的。”
把中国的时尚元素带向世界,此等关乎家国荣辱的战役,她顾筝弦义不容辞。
时衿彻底懵住了:“医生不是说……”
“都说了,我方才是在试探你。”
顾筝弦鼻端一声轻笑:“骗你的。”
好喜欢薄荷奶绿
谁说它像牙膏我跟谁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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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