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衿一到酒店就收拾行李办了退房。
她俩换上宽松的白T,像是刚从温泉池里出来一样,松松垮垮站在酒店门口。机票订不到当天的,最早一班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六点钟了。
时衿琢磨一会儿,问她:“想不想多玩儿几天?来都来了。”
“可是,我们还有钱吗?”
“什么意思?”
“赔了违约金以后,会倾家荡产吗?”
时衿被她说懵了,反应过来乐颠颠笑道:“你在法国还有套宅子呢,怕什么?”
“你从前说过,那也许是祖宅”,顾筝弦咬一下嘴唇,妆还没有花,娇艳欲滴的脸上涌出愁容:“卖不得的……”
“为了若锦的事情卖掉就舍得,为了你自己倒不舍得了?”时衿逗她。
“不舍得。”顾筝弦淡淡说。
倾家荡产的话,就养活不了时衿了。她想。
时衿“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呀~那怎么办呀?”
她滴溜溜眨着眼,语气轻轻道:“要是你家徒四壁了,穷困潦倒了,走投无路了,谁养你呀?”
语毕,又贱兮兮地,抱着胳膊怼了顾筝弦一下。
“你养我呀。”
顾筝弦背着手,歪着脑袋说出了时衿心里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时衿心满意足,翘了翘骄傲的小尾巴。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时衿打算带着顾筝弦去一趟法国,再顺路看看倪诺。好姐妹昨儿被她伤透了心,时衿需要补偿她一下。
久声的项目正进行一半,西欧的中世纪文明展,翻译倒是不难,但开幕式上会有跟外国学者的交谈,还有场地跟主题设计什么的,时衿想去卢浮宫取取经。
.
从海德堡到法兰克福的快车只需要一个小时。
顾筝弦心情好极了,没有初来时那样无所适从。时衿办理好入住,顾筝弦墨镜别在脑门上,穿着黑色皮衣皮裤风风火火去刷酒店门,帅得像拍电影。
帅不过三秒。
打开门看到粉嫩嫩的色调,简洁而精致的设计,灯带带着一点暧昧氛围,房间里淡淡香味。顾筝弦脸一粉,心脏咕嘟咕嘟冒起水泡,小小声道:“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
时衿回身关上门:“背什么诗啊?”莫名其妙的。
回头,和暖香撞个满怀。
“意思是,我想亲你。”顾筝弦轻轻说,在她唇角落下冰凉凉一个吻。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约在卢浮宫门口和倪诺见面。
一个多月没见,倪诺好像长高了一点。英伦风小短裙搭配针织毛绒上衣,脚踩黑色高筒马丁靴,小腿在靴管里面荡,又白又细。卷发恣意散下来,从容自信,容光焕发。
见着时衿,倪诺嘴角挂起小括号,飞扑到时衿身上紧紧抱住,高八度的声音大喊:“时衿宝!我好想你啊啊啊啊啊......”
时衿安抚地拍拍她的背,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上下来,矜持地绕到顾筝弦面前,腼腆道:“顾老师,好久不见。”
时衿保持着环抱动作,臂弯里还有倪诺的温度,双标啊......
“走吧,我们进去。”倪诺风风火火撩了把头发:“跟上诺姐,别走丢了昂。”
噗,诺姐。
博物馆里人不是很多,带着老花镜写的大胡子外国学者捧着书,抻长了脖子端详油画。中世纪的生命力,庄严,静谧,神圣,荒诞。它们细细诉说古希腊的故事,娓娓道来古代圣贤的情怀。
时衿上一次来,是三岁。连话也说不清楚的年纪,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这回,她心里闷闷的,觉着自己站在世界维度面前,被挤压得有点喘不来气。
世界之大,自我何其渺小,宇宙之广,人类何其飘渺。教育在此刻形成闭环,括号,有点装,但装的人是作者,不是小时衿。
时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头看一眼顾筝弦,揉着脖子,畏手畏脚,缩头缩脑,浑身不自在似的。
“怎么了?”时衿揽着她的手腕:“冷吗?”
博物馆人不多,空调开得很足。
顾筝弦抿抿嘴巴,觑一眼旁边的等身雕塑,同时衿咬耳朵道:“她们……没穿衣服呢。”
啊,这点时衿倒是没想到。
她总觉着顾筝弦眼界不是一般的广,有思想,有格局,不陈腐,也不古板,很先进的一个小古人。
但毕竟,她还是个小古人。
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三教九流什么的;纵使在时衿面前张扬放肆,离经叛道,骨子里还是知羞的。
“顾老师怎么了?不舒服吗?”倪诺正忙着打卡拍照,看到顾筝弦脸色不对,好奇迎上来。
“空调太冷了,顾老师肚子有点痛。”时衿替她解释,抬手指了下卫生间:“我陪她去一下厕所,你在这等一会儿。”
“哦,好。”
倪诺不理解。顾筝弦那么大人,还要人陪着上厕所?
十分钟以后,她理解了,醍醐灌顶地理解了。
卫生间里几乎没人,打扫得很干净。灯光是金色,镜子比酒店的还要大,大理石熠熠生辉,墙壁上挂着西方油画,光着身子的圣母圣婴,还有教皇教父。
呼~
顾筝弦靠在卫生间入口的拐角处,小小舒了口气。
“不自在啊?”时衿问。
“嗯。”顾筝弦蹭一蹭脚腕,脚跟抵着墙站了一阵,说:“我不大对劲。”
“十分十分不对劲。”
时衿仰脸看着她,笑了:“哪里不对劲?”
“我觉着,我的大方好似只能用在你身上。”
“你抱我,吻我,脱我的衣服,与我鱼水之欢时,我虽害羞,却不反感。但是……”顾筝弦睫动了动,嘴唇小巧地塞进去。
“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
时衿逗弄的语气问她,抬手挠一下她的下巴:“窝里横。”
“你是窝里横。”只敢在家里放肆猖狂,出门就老实了。
“你!”顾筝弦抵着牙齿,抬手捉住时衿欲收回的手,轻轻使了个寸劲儿。时衿没站稳,踉跄一下靠在她怀里。
然后,心跳又不安分地滴嘟滴嘟。
顾筝弦“噗嗤”一下,笑出声,学着时衿那样挠一下她的下巴,语气轻松道:“你也是。”
不逗她了。
时衿走到油画面前,深深望进去,平静的声音同她讲:“你那天说,这便是世界。那么世界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呢?”
时衿转过身来,对上顾筝弦认真思忖的眼神,听她道:“星汉灿烂,光怪陆离。”
时衿莞尔拉住顾筝弦的手腕,视线递到那副神圣而静谧的油画上,讲故事似的说:“这幅画里,没有穿衣服的女人,叫作圣母。插翅膀的小孩,叫作天使。”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我们人类是个很卑贱的存在,都没有尊严了。人人都讨厌自己,人人都想做神,就像他们说的,只有这辈子禁欲苦修,无欲无求,下辈子才能活得幸福。”
“后来啊,人们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凭什么要让别人安排自己的生活呢?凭什么要对自己的价值视而不见呢?”
“所以一些画家,把人的身体,活生生地,毫不避讳的,原原本本地画出来。想告诉他们,人分明就是神圣的存在,本身就是自己意志的依托,干嘛还要依靠什么神明呢?”
顾筝弦似懂非懂,愣怔着点头。
时衿偏头看她一眼,又问:“那你猜猜,这时候的南景,是什么样子呢?”
顾筝弦好似被扔进一个虚空,背后是南景的自己,对镜贴花黄,小窗正梳妆。眼前是另一个场景,光身子的小天使在天上飞,飞到圣母怀里,与她分享了一个,在天上看见的故事。
“南景的我……或许在同姐妹们夜话?”
“不。”时衿摇摇头:“这个时候,南景已经没有了。”
“灭亡了。”
这是顾筝弦第二次在时衿口中,听到“灭亡”这两个字。
她虽整日背诵诗书,听先生教诲什么的,但从没有过这种忤逆的念头。她只晓得一日三餐晨醒昏定,知道为女为臣的本分,却不晓得,重洋之外,有位画家画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叫作圣母。
南景时候的女子,前缀不会有个“圣”字。
“南景的多数人,甚至古代的多数人,都是不大幸运的。她们没有等到人类思想解放,没有等到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就死了。但是你,南景的顾弦儿等到了,还遇到我这么好的女朋友,很幸运了好吧?”
时衿顺带着夸一下自己。
“或许在某个博物馆,会有一个卷宗,上头写着顾弦儿的生卒年,或许数万年以后,我们今天说的话,写的字,也会被传下来供人研究。”
“这就是历史的意义。历史光辉的相聚,就是世界。”
时衿原本没想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但说情话之前要作铺垫,这个习惯她还是改不了。
“弦弦。”她预备要说情话了:“在这么大个世界里遇到你,我也好幸运。”
顾筝弦心里鼓鼓涨涨,胜过听罢先生讲完的一百句经典。
顾筝弦哑着嗓子,深深望一眼时衿:“我觉着,你刚才讲话的样子,像极了我塾里先生。”
时衿冷怔然一秒,嘴角娇俏着拎一拎:“怎么样?被我姐到了吧?”
小梅花鹿扬扬眉毛,傲娇的样子印到顾筝弦眼里。
“但我崇拜你,与崇拜先生不同。”顾筝弦抵着脚尖,一寸一寸靠近她:“我崇拜你,仰慕你,越是这样,便越想要吻你。”
她越是靠近时衿,越是像条上了钩了鱼,怎么也放不开。
三、二、一,心跳声替她们计时,呼吸替她们度量。
心跳稳稳重合的时候,在时间的杰作面前,她们吻上了彼此。
“……”
“啊!”
拐角处暗戳戳站着个花容失色的姑娘,嘴巴里能塞下半个鸡蛋。鬓角处头发慌张地沾到下巴上,手指抬起来一下一下点着空气。
“你……你们……”
倪诺瞳孔地震,一手捂住嘴巴,不可思议从指缝里溜出来,故障电视机似的:“我就说你们在一起了吧!”
为什么顾筝弦不自己去卫生间?她醍醐灌顶地理解了。
语毕,又觉着不大妥当,刻意压了压嗓子:“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上个月?”
“上上个月?”
磕cp的人比cp本人还要兴奋。
时衿红着脸,手背到后面去,轻轻踢一下脚后跟:“没多久啦。”
顾筝弦怜爱地拍一拍她的后脑勺,附和道:“没多久。但喜欢她很久了。”
“我去!”
倪诺难掩激动,扯住两人的手腕拉到墙角,悄咪咪问:“你们这是不是属于地下恋啊?”
“粉丝跟家人什么的都不知道吧?”
“纪老师和秦宿泱她们也不知道吧?”
顾筝弦想说纪柠知道,但看着倪诺的精彩演说,暗自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那我们是不是得搞个反侦察联盟什么的?”
倪诺兴致勃勃,已经自诩为反侦察联盟队长了。
警惕。
倪诺隐约觉得身后进来个人,立刻平复着表情,清一清嗓子。
等那个外国小姐姐进去隔间,才反手挡着嘴巴,老神在在说:“警惕警惕,要小心狗仔。”
遇到你们也好幸运!!
有没有快乐的事情分享给我呀?最近有点小小内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第 6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