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鞭先于刺痛裹上凌之辞,凌之辞被拦腰扯到一旁,利器裂空声有节奏有韵律地呼啸而过。
凌之辞抬头,看到密密麻麻的针叶铺天盖地,直直刺向追击而来的非人之物,尖利的惨叫此起彼伏。
很快声音消失,凌之辞抬眼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人一身黑袍,戴着厉鬼面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神秘阴郁。
凌之辞看他一眼,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随即传遍四肢百骸,霎时间,所有感官忘记了运转,好似时间停滞,自己被世界排斥在外。
没有了喜怒哀乐,也没有了自己,眼中只剩那个寂寥而高耸的身影,他想就此跪俯将所有献祭。
黑袍人轻扫凌之辞一眼,无形的压迫消失。
凌之辞重新掌管了自己的身体,诚惶诚恐地避开眼神,一种奇异感油然而生。
劫后余生,绷紧的神经稍有放松,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冷汗直直往下冒。
凌之辞跌坐在地,遍体生寒。
很难形容自己刚才的感受,但是凌之辞确信那磅礴的威压中没有恶意,千万枚针叶撕空杀伐,未伤他分毫。
凌之辞大着胆子爬到黑袍人脚边,白檀香味盈鼻,凌之辞身上的痛楚减轻,他勉强支起身抓住黑袍人青筋暴起的手,因为刚刚的惊惧嗓子还发紧,听不出男女:“救……救我。”
黑袍人低头扫了一眼,看到一个稚幼的孩子。那孩子有一张过于漂亮的脸,和一双太过无辜的眼,很干净,纯洁得近乎神圣。
明明是男孩,却留着一头长卷发,漂亮得雌雄莫辨。
他发丝凌乱,正红着眼眶,擦伤明显的手虚虚握在自己手腕上寻求庇护。
那只手白净的腕上环着一圈润泽的碧玉镯,指节修长,修剪得当,很赏心悦目的手。
指尖和关节还泛着轻润的粉,与鲜红的血色交相辉映,很能激起人的凌虐欲。
真是个可怜得不像话的漂亮孩子。
很短的一个瞬息,黑暗中一双三白眼一闪而过,眼神生就冰冷嘲弄,或许是被凌之辞冲撞不满,他睥睨的眼中有压制不住的烈火,足够把凌之辞焚烧殆尽。
凌之辞如芒在背,身体又不争气地抖,不是因为疼痛,倒像是恐惧……与臣服。
他明明触碰到了黑袍人,仍感觉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凌之辞被黑袍人手上的温度烫得不自在,下意识放开手。
黑袍人反手紧握住凌之辞的手,问:“起得来吗?”
出乎意料地,黑袍人的声音低沉,有古茶般的醇厚悠扬,刚才的惊惧被抚平,凌之辞心神酩酊。
待凌之辞反应过来自己正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安稳感中,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警惕。
“嘎!救命嘎!不讲武德嘎,不要在嘎嘎我蓄大招的时候打断嘎。”
空灵女声大叫,是用了变声符的嘎嘎。
它被悠悠过来的红衣邪祟提溜着一双鸭翅吊在半空疯狂扑腾,看到黑袍人时眼珠噌地亮了:“大佬嘎,她们反悔了嘎,她们要害人嘎。快救嘎嘎我嘎!”
黑袍人的注意力被嘎嘎夺走,凌之辞抓住机会,手稍用力一挣,成功将手从黑袍人手中滑出。
谁知黑袍人立时一记眼刀飞出,**裸、恶狠狠地落在了凌之辞身上。
凌之辞心脏一震,吓个半死,不敢直面黑袍人,偷偷摸摸地垂眼避开眼神,视线落在一颗头骨上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这个黑袍人又是人是鬼,或者是……所谓的猎奇者?
嘎嘎叫他大佬,他肯定比嘎嘎厉害,知道的应该比嘎嘎多,他能帮我变强吗?
思考间,凌之辞感觉眼前头骨似有重影,幻觉吗?
……
“一!拜!天!地!”嘻嘻怪笑伴骨骼响动声不绝。
“二!拜!高!堂!”骰子摇晃共酒杯碰撞声起伏。
说话者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声音却有空灵感,并不和谐,意识回笼的凌之辞很快想到——是嘎嘎。
“堂”字音落,迷迷糊糊听完八字拜堂词的凌之辞脑袋还昏沉,他感觉到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不容置喙地托起自己下巴,强行将他耷拉着的头颅摆正。
凌之辞悚然睁眼,他看到婚纱邪祟和红衣邪祟正手牵手,对着自己齐齐鞠躬,当它们的血肉哆哆嗦嗦地摇晃时,凌之辞的心也在蹦蹦哒哒地乱跳。
什么情况?凌之辞余光早看到身旁人是黑袍人了,但他装不知道。
凌之辞目光畏畏缩缩移向托着自己下巴的黑袍人,微微领首,抬眼茫然看向黑袍人,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措无助。
他身体缓而轻地向黑袍人靠近,一副弱小无害、无可依托的模样,不得不主动讨好寻求庇佑。
“妻!妻!对!拜!”婚纱邪祟与红衣邪祟面对面,手牵手,应声拜下。
此时,屋内人体骨骼推杯换盏,两只邪祟竟娇羞不已,低头跺脚,相握的手却还抓在一起片刻没有分离。
嘎嘎耀武扬威地站在桌前,高昂地“嘎”了一声,接着开口:“送!入!洞!房!”
红衣邪祟长舌卷过婚纱邪祟残破的躯体,她们携手起舞,越过白骨具具,跨过乱石层层,一同隐没在了荆棘路后漫无目的的红夜之中。
随后是贴着白囍字的灯盏有序燃起红艳的火,白骨于烈焰中消弭,骨灰飞扬出屋,再无踪迹。
“嘎!都消失了嘎。”充当司仪的嘎嘎拿没毛的翅膀抹抹如注的眼泪,一把扯掉嘴边的变声符,放声大哭。哭得虽然用心但着实是难听。
鸭子身后是一张半人高的长桌,桌子上有把风烛残年的木椅,凌之辞就在上面端坐。
他旁边是站立的黑袍人,手正扶着凌之辞防止他摔下高椅。
发生了什么?凌之辞懵逼不已:傀娘呢?白骨呢?我的变强对象呢?!我还能不能变强了?!
凌之辞匆匆跳下桌椅,往傀娘消失的地方看去,确实是找不到踪迹了。
他又急忙低头翻包——还好还好,牌盒还在。
“它们呢?”凌之辞问嘎嘎。
“解脱了。”黑袍人淡淡开口解释,嘎嘎还哭得厉害。
凌之辞反应不过来:解脱?
那不就是没了?我错过了变强的机会?凌之辞毕竟不是机器,他无法时刻管理好行为,加之“起床气”作祟,他不爽捏拳。
这一下子扯到假发,崩开了假发上的卡扣。
“嘎?你头会裂开嘎?”嘎嘎还在抹泪,边哭边问。
凌之辞心道不好,但又想:反正傀娘不在了,面前一人一鸭总不会因为我是个男的就把我做掉吧。
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假发摘掉:“啊,是假发,我是个女装大佬来着。”
凌之辞暗暗观察一人一鸭,见嘎嘎惊得忘记了抺泪一脸痴呆相,没有威胁;而黑袍人的注意力在手机上,他对着手机低声吩咐完一句“先生下来,然后等我过去”后就跟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原地,不知听没听到自己是男非女的消息。
看来他们都不会因为自己是个男的就对自己痛下杀手,凌之辞放宽心来。
“你……你……不是……你……嘎嘎嘎嘎嘎……”嘎嘎好不容易从痴呆中走了出来,却像是见了鬼般扑棱起缺毛鸭翅惨叫起来。
凌之辞刚放下的心“噌”地又吊了起来,警惕打量四周。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嘎嘎的目光定在凌之辞头发上,“你……你的头发嘎……”
头发?原来是被我的头发震撼到了!凌之辞来劲了:”是我自己剪的,好看吧。我自己研究的理发五式,剪出来的头发层次感强,大气恢宏,已经申请专利了。”
这番话一出来,连黑袍人都震惊地看向凌之辞,凌之辞得意:还挺有眼光。我要缠着他让他帮我变强。
嘎嘎可以对天发誓,它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丑的头发:左边及耳杂乱如狗窝,右边及肩蓬松如鸡窝,一整个街头流浪风,还正正巧巧染了一头金发,标杆准准的“窝窝头”
黑袍人对着窝窝头默然片刻,长叹一口气,对凌之辞道:“说出你的遗愿。”
凌之辞知道所谓的灵异生物千奇百怪,有的专杀男不伤女;有的只挑胖子下手;还有的会趁人吃饭暗中观察,多吃一口要下杀手,少吃一口也要下杀手……总之,一不小心就会招惹到它们。
难道猎奇者跟灵异生物一样神经?凌之辞想道,不至于吧,这个黑袍人看着也不像个小气的,不会因为我头发太好看就嫉妒我还要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啊,我没听清。”凌之辞怯怯道。
嘎嘎同样懵住,低声道:“大佬你要干嘛嘎?他身份没问题嘎,您不是查过了嘎。”
黑袍人没回应,手中长鞭挥出,看架势是要即刻将凌之辞勒死。
对于突然到来的杀机,凌之辞已经习惯了,他不会为此委屈、纠结,不会质问对方为何如此。他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要么反杀,要么逃。
凌之辞可不认为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眼前这个神秘强大的黑袍人,也不认为自己能从他手中逃出,要是“增”还在的话,或许可以尝试逃跑,但是四张技能卡牌全在冷却,他能怎么办呢?
一行清泪顺着光滑的脸颊缓缓落下,凌之辞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我知道自己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大家都想要,大家都要杀我。我给你嘛,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黑袍人收起长鞭:“好。”
凌之辞便战战兢兢地走向黑袍人,眼神忐忑无措,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别怕嘎,我们大佬人其实不错的。”嘎嘎在一旁鼓励道。
凌之辞似是被鼓舞到了,大着胆子对黑袍人说道:“手可不可以给我呀?”
黑袍人依言将手放在凌之辞的手上。
“两只一起好不好吗?”
黑袍人于是双手交叠放在凌之辞伸出的手上。
凌之辞心中不安:怎么这么大?
黑袍人的双手远比凌之辞预料的大上许多,他没有把握用一只手同时控制住黑袍人的双手。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他要是真有本事分离出灵异生物觊觎的那种特殊东西,也不可能从小被各类灵异生物纠缠到大。
凌之辞紧张抬眼,惊恐看向黑袍人。
那人脸上的厉鬼面具骇人,凌之辞像是被吓到般瑟缩了一下,脸皱巴成一团,手上力道不禁重了些。
黑袍人轻叹一口气,友好地将视线转移。
等的就是这一刻!
凌之辞方才的胆怯样当即没了,一手发力紧抓黑袍人双手,另一手利落伸进邮差包,掏出半瓶矿泉水直往黑袍人头上招呼。
“嘎嘎嘎嘎嘎!”一旁的嘎嘎对此始料未及,惊得话都说不出了,看看黑袍人,又看看跳起来锤人的凌之辞,干脆扑棱起鸭翅往远处躲,“好凶的小孩嘎。”
不得不说,黑袍人的头真是颗好头,敲起来手感太好了,凌之辞没把持住,咣叽咣叽一顿敲打。
黑袍人体型摆在那里,凌之辞仰视才能看到脸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他一手制住?黑袍人稍一用力就挣脱了凌之辞约等同于无的制束,攥住凌之辞作威作福的手:“闹够了吧,可以去死了。”
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凌之辞这下是真慌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害怕,我不想死。”凌之辞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好疼……对不起。”
黑袍人扬手放开对凌之辞的钳制。
可是凌之辞若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哪里能活到今天?
凌之辞邮差包里有一个牌盒,牌盒边角不算尖利,但情急之下,凌之辞曾用其砸碎过不少头盖骨,一般人是受不住牌盒的击打的。
不知黑袍人的好头受不受得起?
凌之辞手获自由后,泪也不流了,歉也不道了,反手掏出一牌盒风风火火呼上黑袍人的头。
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所以凌之辞砸完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跑。
黑袍人没追,抹抹额角鲜血,竟然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