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小斧翻个白眼,也跟着朝火堆前蹭暖,不满地嘀咕:“扶顶老仙强行把我的命契在陵哥儿手里,解除这契造成的疼能有你的剧毒厉害?明天就十九了,你是不是还没给他解毒?”
怜州渡懒得理他,施法把褚九陵脖颈的八个窟窿给止了血。
对面的人不说话,浑身透着寒气,令这山洞静得可怕,只听外面山风呼啸,蛇小斧小声问:“你到底是谁?这两年我可去百禽山打听了,伏辰七宿似乎没死,你阴魂不散地跟着陵哥儿,你该不会真的是伏辰七宿吧?”
三百年前天上突然出现七颗怪异的星宿,它们后半夜子时出现在东方,黎明前消失,七颗星辰呈龙形排列,光华璀璨明亮,比指引方向的太白星耀眼百倍。
自七星出现后,人间的九州之地断断续续发生数场连烧三日的大火,凡人之力无法扑尽,帝尊命司火的宇风道君派人下界救火,七星悬于天上那些年宇风道君的赤炎仙府成了天上最忙碌的一个玉府。
百姓传言妖星出现的不详,是天降异象是灭世之兆,于是,凡间几乎所有道观庙宇都堆积大把要上天毁掉七星的祝祷文书。
天界很快就派出灵官下界巡查七宿悬天的原委,几位灵官沿着七宿的清辉指引,顺利找到百禽山,一番查实之后,发现不过是凡间一个叫五雷的老道新收一个来路不明的弟子。
至于那名弟子与妖星究竟是什么关系无人得知,只听说他自此就和天界灵官不睦几百年,还流传出许多故事:百禽山妖孽纵火涂炭生灵,上重天灵官奉命斩妖除魔。
“亮了几百年的七星突然出现又在五十年前突然消失,可是,二十年前它又出来了,你和这个传说有关吧?你是不是伏辰七宿?”
怜州渡面无表情,听见躺在脚边的褚九陵因躺姿不好被口水呛到咳了几声,默默把他盯了片刻才抬眼扫向蛇小斧:“就你也能去百禽山打探消息?”
“别不信,我确实去过百禽山,正是钟灵官和伏辰七宿大战结束时登的山,当时山周围的大阵薄弱,山势狼藉枯萎,我才趁隙登上去。你这脸整日……”说到此忽浑身哆嗦一下,听说伏辰的脸被人割过一刀,经常不拿真脸见人,小斧睁大眼睛问:“你真是伏辰七宿?”
“我若是你说的那人,能由着他活到今日?”为证明什么似的,怜州渡把脚底的孩子又踢一脚。
褚九陵换个姿势,居然没心没肺打起了呼噜。
“我早就猜测你是伏辰,但盛歌仙子说你死了,让我不得不认为你只是飘荡在陵哥儿身边的阴魂。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被钟灵官……”
小斧浑身冷飕飕的,没敢问下去。
许久之后,怜州渡的声音在空荡的山洞乱撞:“今后去大玉山的路上你来保护他。”
“我保护?”小斧一惊,“害他不浅的人是你,除了你,这一路上谁会害他,还有,为什么你不直接带他去?”
怜州渡双目平静地闭着,只有眼角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下,这就是天界最狡诈的地方,世上什么地方他去不得,偏偏这大玉山他就是找不到。
就在蛇小斧以为他要入定时,听见怜州渡幽幽说一句:“我若跟在他身后,等他死了都找不到。”
“为何我又能?”
“一条微不足道的土蛇,大玉山固然不防备。”
“你……”
“去的路上他要出什么意外,你那帮徒子徒孙都别想活,别和陌生人说话,别贪小便宜,也别惦记他的内丹,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蛇小斧仗着给褚九陵护法的作用,梗着脖子反问:“这差池算不算你那剧毒在内?”
怜州渡侧首斜了他一眼。
蛇小斧匆忙把身子缩成蚕大小溜进褚九陵袖子里,嘀嘀咕咕骂了半天:“别以为你是伏辰七宿我就怕你,只许你把人害成这样,我不过中了点山里瘴气咬他几个窟窿而已,哼,你敢威胁老子回头你走了我就把陵哥儿吃掉,一定是丑八怪整日连个脸都不敢露,等陵哥儿到大玉山学成一身本领,第一个就让他砍了你……”
他以为身体变小声音也跟着微弱,哪晓怜州渡听得一清二楚。
在袖子里刚寻了个舒服位置盘起来,倏地一下被怜州渡拎着尾巴拽出来,朝他身上吹口清气又丢回去,登时那蛇如被八爪挠心,痒得他在褚九陵袖子里扭曲打滚,直至天明才累的翻眼晕过去。
第二日,褚九陵刚预感到月月痒要发作,立即熟练地盘腿打坐、闭目凝息,两手打了金刚指放在腿上,全程稳如泰山,唯有脑门上滑下的冷汗和脖颈暴起的血管证明他忍的艰辛。
两个时辰后,褚九陵脸色苍□□疲力竭倒下去。
蛇小斧用幽怨的眼狠狠剜过远处化身黑狐的怜州渡。
连续四天,褚九陵一身惊人的忍耐力反倒给身旁两个看戏人错觉,都疑惑是不是毒性不足?怜州渡更是理所当然压下要把解毒大全丹交还给他的想法。
余下行程有条蛇精保护,褚九陵便继续往东走,且行且忍着毒发,但这大半年下来,体内的第五种毒迟迟不见毒发,更不知其特性。
一路上所见所闻颇多,遇到的人也形形色色,那富贵的、贫贱的,和睦的、仇恨的,众生百态倒也看了几分在眼里,他在褚家当了十几年明珠,根本不懂如何掌管身上放在普通人家够用三世的钱财,见到贫病饥寒的,随心所欲抽出一张送出去,半年时间身上银票越来越薄,褚九陵开始学会兑换碎银酌情救助。
路上遇到道观就撇了蛇精进去烧支香,投点钱财攒下微薄的功德,但他每回叩拜道观神像或是众灵官塑身时,手中的香烛无缘无故就灭了。
眼看着褚九陵要往十五岁上靠近,大玉山的踪迹还是渺茫不可知,跟在身后的黑狐转起眼珠子暗道:“再这么跟着,他要去的地方就一直隐在天边不可见,不能让他提前就死了,看他毒发也没意思,挺能忍,忍的跟没中毒一样。”
在身后尾随将近一年,怜州渡心底有件不敢多想的事,他现在有一点点怕看见褚九陵的脸。
这几年褚小公子除了身子拔高外,那张脸越来越像钟青阳,无声无息地变化里,他分不清仇视钟青阳多一点,还是恐惧更胜一筹。
他们二人的关系错综复杂,至今怜州渡也不懂那是恩还是情,但无可否认,在钟青阳选择肢解他那一刻,两人的关系就彻底成了恨。
一些事想的多便没了意思,报仇也罢为了那么点不足外道又不甘心的情谊也罢,发现连自己突然降生于这世间的事也使他迷惘不解。
算了,回百禽山闭关去,过几年再跟这褚小子算账。
怜州渡走的悄无声息,褚九陵隔了很久才发现身后的跟踪狂没了,被尾随这么久,他还挺喜欢怜州渡身上似梨花一样的清香气,下回若再碰见,准备壮壮胆子把梨花似的的熏香配方给要下来。
褚九陵在路上走了一年多,翻的山头和趟过的河流都记在小册上,当小册有拇指厚时,袖子里的蛇小斧不干了,明明悬在袖子里自由自在,不需他多走一步,嘴里还不满地骂骂咧咧:“抚顶老头是什么来头,他让你来你就来,万一他跟我一样惦记你的内丹咧?照我说也甭去大玉山了,活到十六岁等死就好,转个眼又是条好汉。这得多久才能到啊,要不是那模糊男威胁我早走了?你前世干嘛多管闲事给我救什么伤,早知报恩是这报法,老子宁愿给斧头再来一下。”
小斧也就冲褚九陵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才敢大言不惭,当年追寻还是天神的钟青阳时,费了多少瞎劲都没能跟他说句像样的话,果然轻易得来的东西都不珍贵。
褚九陵拄着登山拐,戴个破斗笠,衣衫褴褛鞋露趾头,听见袖子里的虫子骂人也不气,沉心静气不急不躁,偶尔打趣下小蛇:“模糊男早走了,你想走就走。”
“迟了,离我的地盘越来越远,我不想走了。”
“你为何要夺我内丹?”
“因为你是——”憋了半天还是无法当褚九陵的面道出那人名字,“反正吞了他的内丹,修为大增寿数无疆,你可仔细点,有此想法的不止我一个,觊觎你的人多咧。”
“我现在是凡人,哪来的丹,等我体内凝结成丹,你当真会杀我?”
“看心情。”
这一年冬天,褚九陵身上还剩下最后一块银子,毅然给了寒冬腊月还在街上卖糠心萝卜的小姑娘。
小姑娘给了他一根萝卜,盈盈一笑,指着东边阴沉的天幕问:“你是不是在找大玉山?”
褚九陵惊奇地点头。
“继续向东,快到了,到大玉山会有人接应你。”
离开女孩后,蛇小斧等不及探出头抱怨:“哪里的毛丫头跟你装神弄鬼?把最后一点钱给她我们吃什么,天气这么冷也不买件御寒衣服给我,哥儿,我是要冬眠的懂不懂?”
褚九陵用拇指在蛇头上安抚两把,说:“已经到东海了,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大海。”
小姑娘口中的海远的不像样,褚九陵自离家一路走来从未像现在这样疲惫过,越靠近海走得越慢,双腿沉的像灌了铁。
大海近在眼前,已闻到阵阵腥气,凌厉冰冷的风从脸上切过,一种莫名的威压笼罩在头顶,每一步都有强劲的力道抓着不让他向前,连多话的蛇小斧也安静下来。
天气千变万化,乌云厚叠,雷鸣乍起,幽紫的闪电撕裂暗淡的天穹,海浪掀起惊天巨浪,褚九陵迎风对袖子里的小蛇兴奋地喊道:“小斧,我们到了。”
小斧探出头,一道闪电刚好劈下:“这鬼地方,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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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是要冬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