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睁开眼就露出尖嘴獠牙,啊呜一口要咬上来。
褚九陵撸狗一样顺着黑狐油滑的皮毛撸下去,笑道:“蛇小斧说怜州渡过去叱咤天界,难道就这水平?”
黑狐眼珠子血红,鼻子蹙起皱痕,一声空旷浑厚的声音自周围响起:“趁早解了咒,否则……”
“否则就杀了我?你现在是阶下囚,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听起来怪熟悉的约法,忙问:“哪三章?”
声音压迫耳膜,褚九陵震的耳朵疼。
“第一,今后不许靠近我,离我越远越好。
第二,解了我身上四种毒,不许再给我下毒。
第三,我以后死也好,转世也好,不许……”
不等说完,缠在黑狐身上的三道捆索自动解开,狐身突然化做人形盘腿坐到褚九陵跟前,对往后瑟缩的褚九陵笑道:“我小看了你,都知道利用自己前世身份。倘若沾了你鲜血的符用在别的妖魔身上,或许能释放更强的威力,但有一点你没弄清。”怜州渡把褚九陵苍白的脸按到眼前,对上他漆黑的眼,笑道:“我非妖非怪,非人非神。”
褚九陵收起发抖的怂样,跪得理直气壮,问:“那是我大意了,你要怎么惩罚我?但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说的那种东西?”
“张嘴。”
“你——”褚九陵气得发抖,无力发问:“你究竟有多少种毒药?”
“如果你不老实,可以有很多种。”
褚九陵一边服毒一边暗忖:在此地学的法术在他看来就是笑话,我得尽快去大玉山。
褚家开始为家族唯一的明珠去大玉山做准备,衣食车马、随行护卫早早就安排妥当,临出发那日扶顶老仙及时出现,拽开依依不舍的父子俩,问褚九陵:“你要让这些护卫替你去开疆拓土?带上凡夫俗子就永远别想找到大玉山,那山得有缘人才能去。”
褚春杰急着问:“陵哥儿体弱多病,老神仙的意思是让他一个人上路?”
扶顶老仙笑嘻嘻收了褚九陵房中的男子画像,卷起来装进竹筒斜挂在小公子身上,“别小看了此画,此人是天界斗部的程灵官,我亲自求他在此画上施了护身符,这世上能动他的人没有几个。”
“陵哥儿不会穿衣造饭,这一路上……”
伏在墙头的怜州渡打个哈欠,难怪投胎褚家,找了这么个优柔寡断父爱爆棚的父亲。
去大玉山的行程没有定数,或三五月能到,或三五年能到,或至死都找不到,路上花费不会少。
褚春杰是个清官,家中资产来得干净,他把家里值钱东西都变卖兑换成轻便的银票交给褚九陵,泫着眼泪叮嘱道:“此次分别,爹爹就当你去了,父子缘分到此为止。爹爹知道你出身不凡,在你成仙得道之前,爹还希望你再回来看我一次,这些钱,去大玉山的路上多多扶贫济弱,好早些把你的功德攒满。”
身边围着七位叔伯,个个脸上都挂着难以言喻的不舍之情,褚九陵对他们磕完三个头,抬起平静、淡漠的眼一一扫过他们,趴在褚春杰耳边说:“爹,你猜褚家这么多叔伯为何四十多年生不出子嗣?”
褚春杰用袖子沾掉眼泪,睁大眼问:“为什么?”
“葬着褚家先祖的山上,爹你去找找看,有一方青石,上面写着‘禁入’二字,让叔伯们每月带香去青石前多拜拜,说些好听话,或许等我回来那天就成了一帮堂兄姊妹的哥哥了。”
新阳郡做善事的小公子要去寻仙访道,出城送他的百姓来了很多,大多都受过他帮助,百姓挥手让他成仙后再回本郡继续造福满城的人。
褚九陵不知前途如何,对这些百姓的叮嘱置之不理。
转身离开时,褚春杰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传进耳里:“什么天道孩童,我才是那天道小孩吧?”
褚九陵坠下两颗眼泪不再回头,瘦小的身子很快融入远山的黛色里。
这一年的初秋,褚九陵快要十四岁,离原定的十六岁死期还有两年多,他背上简易包袱,身携五种剧毒,独自踏上寻找大玉山的征途。
向东,他只知道向东,要去的地方在哪里不懂,要去的地方究竟有什么际遇也不懂,虚弱的体质能不能坚持到大玉山更不懂,他仅凭着要给怜州渡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这一信念,坚持向东而行。
据那几个外出探路的家丁回来描述,往东的尽头是片汪洋大海,走到那里也是徒劳而返。
褚九陵相信扶顶仙人指引他去大玉山必有缘由,他在岔路口的选择上非常执拗,不肯挑近路走,遇山登山,遇河搭船,一根筋只向东。
渴了饮山涧之水,饿了啃个馒头,他以为会死在路上,一路走下来,浑身倒越走越有气力。
约莫一个月后,褚九陵算算时间,明日就是十九,得早点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身上五种毒毒发后再赶路,放目远眺,前后不着村店,远处有一片山,到山里先找个洞挨过这五日再说。
天色将晚,又碰上阴雨天气,还没赶到山里就下起一阵细密清冷的小雨,褚九陵撑开破伞,纤瘦细长的身子藏在伞下,一步一滑朝烟雾缭绕的山里摸去。
黑狐一直都跟在他后面,见那孩子被雨淋得狼狈可怜,难得动了点恻隐之心,或许该把解毒大全丹还给他。
这山有精怪,一阵一阵肮脏不堪的黑气从山林冒出来,怜州渡猜着精怪的威胁不足以伤到褚九陵,突然心生恶意,嘴露讥笑,不但没交出解毒丸,还准备看几天热闹。
就让山里的精怪好好吓吓这孩子。
阴云密布,几声惊雷之后,山林的瘴气和烟雾越发浓厚,这时,一道晦暗不明的光从漆黑的夜空急速掠过,怜州渡心头一紧,立即追了上去。
褚九陵如愿找到一个能避雨的山洞,洞穴潮湿空旷,咳嗽一声荡起数道回声。周围湿漉漉的无法生火取暖,褚九陵从包袱里挑了件还算干燥衣裳裹在身上,辗转反侧许久终于艰难入睡。
夜半深更时,一声细细的声音自洞外传来:“陵哥儿?你来了?”
声音尖细朦胧,似裹了层洞外的秋雨,冰凉透骨。
褚九陵睁开眼首先把竹筒的画像摸在怀里,才警惕地问:“谁?”
“两年不见就把我忘了?”声音似远似近,又像来自洞外的密林。
褚九陵摸出纸符起了个火诀,火光燃起的刹那,一张腮颊殷红的狐脸骤然堵到眼前,弯着细长眼,笑的诡异骇人。
褚九陵惊得低叫一声,蹬着两脚往后缩了下,火苗很快把符纸吞尽,洞里陷入一片漆黑寂静。
“蛇,蛇小斧?”
“你把那幅画拿远点,我不敢去你身边。”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深山?”褚九陵又引燃一张符,这回给符上注了点薄弱的法力,烧着时间长些。
蛇小斧以蛇身盘旋进洞,与褚九陵隔了丈远,又粗又白的身子来回滑动游走,火光把其曲折环绕的身影投在洞壁上,森然可怖。
“你能不能变成人形?”褚九陵想起右掌还有道能控制他的符。
“先把画丢远些。”白蛇边说边蜕变成白衣少年,狐面具戴在脑门上,露出狭长精明的眼。
当啷一声,竹筒给丢在深洞内,褚九陵甫一回头,突然见蛇小斧面目狰狞扑上来,双目赤红,四颗尖牙如针芒往脖子上咬来,嗓子里嘟嘟哝哝凶狠地嚷着:“内丹,内丹,今日我就要得到。”
脖子一阵剧痛,褚九陵听见小斧四颗尖牙在肉里来回搅动的声音,背后疼出一片冷汗,他急而不乱,抬起右掌念个诀,能束缚这条蛇的符在掌心闪下金光,一掌拍在他后背,急急念到:“快小快小?”
居然不奏效,是不是两年没用失灵了,褚九陵一阵窒息,那牙齿快要扎进喉咙似的,继续念:“快小,快小?”
还是没用,褚九陵撑着最后的清醒打感情牌:“小斧,我是九陵?前几年你教我练剑,你说我是你恩人,有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看来命悬一线时真情比法术管用,蛇小斧的尖牙陷在肉里没再往下钻,但也仅顿了一瞬,猛地拔出牙找个新位置又狠狠咬下去。
褚九陵捂住脖子,气息奄奄,昏迷时威胁道:“我要用斧头把你斩了——”
这话把蛇小斧混乱的神识吓得归位,甩甩头,视力重新聚焦,看清手里鲜血淋漓的人时,大叫一声:“陵哥儿?”
他把褚九陵拎在手里上下抖了抖,像掂量一块肉,不知轻重要把他摇醒。
洞口忽刮起一道森寒浸骨的劲风,巨大阴影一寸一寸压迫过来,蛇小斧拎着手里的“肉”僵硬地转头,牙齿上下打颤。
这股寒意带来的压迫让他毛骨悚然。
“他才多大,你就想夺他的丹?”
声如重雷炸裂在耳畔,蛇小斧把这团“肉”朝洞外猛的一丢,撒腿就要逃,刚逃几步发现尾巴给人踩住了。
被甩出去的褚九陵刚好丢在怜州渡怀里。
他抱着昏迷的小子走进来,在洞内凭空燃起一团幽蓝的火焰,居高临下逼视蛇小斧:“来之前你见过什么人?”
蛇小斧还有点眩晕,揉着脑袋想了片刻:“我在此等了他十来天,期间谁也没见过。”
“等他作甚?”
“陵哥儿说去大玉山时会带上我,我那帮徒子徒孙说他已动身了,一定经过此处,我就在这里等着了噢。”
怜州渡把褚九陵扔地上,火焰挪近一些,抬眼冷漠地嘲笑蛇少年:“白瞎了你一二百年的修为,中了人的迷心术都不懂,要不是杀你会伤到这小子,”伸脚踢了踢晕死过去的褚九陵,“我早让你提前转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