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封正 第44章 智戏慕衍窥天机

天玑殿内，空空荡荡，唯有慕衍一人端坐于上首。龙七的到来并未让他感到意外，慕晞提前的传音已将一切告知。他原以为龙七会气势汹汹地前来兴师问罪，却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平静。

两人简单寒暄后，各自在殿内坐下，慕衍一挥手，两人桌前各自多出杯还冒着热气的茶。

“不知神君今日为何事而来？”慕衍装模作样道。

龙七听他似乎有意模仿昨日自己的口气，心中好笑，慢悠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通灵玉箓，你准备了多久？”

慕衍微怔，没想到龙七会对这件事刨根问底。他收起面前卷轴，正襟危坐，抚了抚袖口，语气平淡：“很久了。”

“为什么？”龙七追问，“即使接受了慕晞追踪众仙神的权能，成为了天玑殿的肱骨，你还觉得不够？”

“如今的你比慕晞，怕是更像一位天帝了。”

慕衍抿了抿唇：“我所做之事，皆得到了紫微大帝的允准，神君不必为此操心。”

顿了顿，他又道：“我对通灵玉箓的准备，也是从紫微大帝有意将天界事务分摊给众仙神之时开始的。”

龙七挑眉：“所以，你认为慕晞总有一天会撂挑子不干，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即使他退位逍遥，他的力量也照样能为天宫所用？”

慕衍脸色微变，却并未反驳。

“若真是一番好意，与其大费周章设置通灵玉箓，为何不提醒他在天宫事务上多上点心呢？”龙七又道，“反而放任他去下界关注一个普通仙官过得怎么样？”

慕衍忽然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古怪：“紫微大帝……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我虽是两百年前飞升，却已经帮他处理了不止两百年的事务。”慕衍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悦，反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甚至，在我还是个凡人的时候，他就很器重我，有意培养我。”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他认可我能力的证明。”

“他根本没有给我什么考验就完全相信了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认真考虑，可是……可是——”

“可是他对待我，对待他如此信任和器重之人，同别的天神、别的仙官，毫无区别。”

“他从没刻意探寻过我的过去，也并不在乎，我的未来。”

慕衍摇了摇头：“我只是他想要放权，想要摆脱天宫束缚所布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分明是……不负责任！”

见龙七久久不语，慕衍起身，走到龙七面前，目光灼灼：“所以，我无法信任天宫中的其他仙神都是德行与能力圆满才渡劫飞升之辈，我更无法信任，包括我在内的这样的天宫，能够管理好下界！”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其中蕴含的愤怒和无奈，令人动容。

龙七有些意外，慕衍竟然会将这些心里话一股脑地告诉他。

他默默地垂下眼眸，暗自思索：这些事告诉他有什么用？诉苦？还是希望将他拉到同一条船上？

随即他又想到，慕晞知道这些事情吗？

他知道。龙七在心中肯定地回答自己。他比自己更清楚慕衍的抱负和不满。

而慕衍也一定知道，慕晞并非不了解他的心意，只是……不在乎。

“所以，文杂部，《天宫杂谈》，通灵玉箓……”龙七接过他的话，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只有这样，你才能用充足的理由接近和调查每一位仙官，然后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考验’和‘管理’他们。”

慕衍没有否认。

龙七抬头，对上慕衍的眸子：“这么说，昨天的交谈和今天的文章，就是仙君对我的考验？”

“退麟神君果然聪慧过人。”慕衍眸中流露出赞赏，刚刚的情绪已全部收敛起来。他点点头，而后慢悠悠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但小仙资历浅薄，不敢对众仙言‘考验’二字，只是……随便聊聊。”

龙七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又问道：“你既然如此在意天界众仙的修行，自然也问过紫微大帝为何要如此放任吧？”

慕衍应了声，喝了口茶：“我自然问过，可惜大帝的回答，和他的做法一样令我参悟不透。”

他顿了顿，学着慕晞的语气，阴阳怪气道，“紫微大帝说，众仙神只顾着修行、只顾着自己，放下了一切，却遗忘了自己真实的来处，这样是无法得到最终的圆满的。”

“最终的圆满？”龙七追问，“那是什么？”

慕衍脸色古怪，像是难以启齿般，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吐出一个字：“爱。”

“爱？”

“没错，”慕衍烦躁地解释道，“他说万物皆由爱意而生，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这些都是爱的不同表现形式。为了追求所谓的‘大道’，硬生生斩断七情六欲，最终变得冷漠无情，如同行尸走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在天界，在成为仙官后的漫长岁月中，他希望在几乎没有拘束的环境中，让众仙神们找到之前被规矩和**掩藏的真实自我，找回爱的能力，最终得到真正的圆满。”

“所以，目前为止，有哪个仙官达成了他的……愿望？”

“据我所知，并没有。这也是为什么我无法再认同他的原因。”慕衍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毕竟他曾经帮助过我，指引我，带我飞升到了天界，所以即使理念不同，我也会继续为他做事。”

龙七看着慕衍，觉得有些好笑，然而他想到自己在虚无中听到的慕晞与另一个天神的争论，想到慕晞对大爱理念的坚持，又觉得有些唏嘘。

即使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天神，也并不理解他。

应该说，从这个“天宫”建立以来，从未有人理解过他。

龙七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慕衍，你确实没有资格管理天界。慕晞在这一点上，确实犯了错。”

慕衍不明所以，皱着眉问道：“神君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因为你根本没有明白慕晞说那些话的真实意图。”龙七淡淡道，“如果你真的理解他的话，你就会明白，他说的‘圆满’也罢、‘爱’也罢，都只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这安逸的天界生活对众仙神来说，并不是永恒的。飞升了天界，也并非修道上的一劳永逸。”

“虽然和凡人相比，我们的寿命已经延长了太多，但在无穷尽的天道面前，毁灭我们，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所以，慕晞真正同意你发行通灵玉箓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龙七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盯着慕衍，“他已经看到了众仙神的大灾就在眼前了。”

慕衍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龙七：“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龙七见慕衍渐渐上套，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讲出，“其实，我之所以会失去记忆，正是因为窥探了相关天机，所以遭到了相应的惩罚。”

慕衍将信将疑道：“天玑殿与天枢殿日日都在窥探天机，若按神君这个说法，殿中仙官岂不是个个都记忆不全？”

“众仙官所看到的天机，其实大多是人界相关的事情吧。而我们之所以能看到，也是因为天界的时间比人间过得快罢了。换句话说，我们看到的，是天界的‘过去’、人界的‘未来’。”龙七解释道，“但我们自己的‘未来’，是轻易无法被看到的，即使偶然窥见，恐怕也无法理解。”

“正如，你无法理解紫微大帝一样。”

见慕衍沉默，龙七起身，略活动了一下，慢慢往他面前走，沉声道：“若仙君怀疑，大可以去找慕晞求证。”

他心中清楚，以慕衍对慕晞的不信任，他肯定不会直接询问，只会旁敲侧击，而这，正合他意。

“而我此来的真正目的，是想给仙君提个醒。”龙七站定在慕衍面前，眼眸幽深，“仙君轻易就猜到了我失忆的真实原因，却如此玩笑的告知众仙神，实在不妥。仙君可知今日我门前有多少仙官来打探情况？是想，若我将此事告诉他们，天宫将会如何？”

慕衍咬牙：“此事……我会帮神君处理。”

龙七目的达成，转身欲走，果然听到慕衍按捺不住追问道：“恕我向神君多问一句，神君所说大灾……是什么样子的？”

龙七脚步微顿，转过身，见到慕衍眸中的焦虑和不安，像水面涟漪般扩散开来，破坏了他一贯的沉稳形象。

“仙君说笑了，为了窥探这一丝天机，我可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龙七点点自己额角，“若轻易泄露，恐怕不等诸仙大灾到来，我就先要陨落了。”

“若不是仙君今日闹得这一出，我本来连仙君也不会告知的。”

“那紫微大帝呢？”慕衍道，“神君是否会将此事告知紫微大帝？”

龙七点点头：“自然。”

慕衍松了口气，又道：“届时，紫微大帝一定会告知我的，所以，神君先告诉我也无妨。”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兹事体大，我绝不会将它透露给旁人。”

见龙七仍是不说话，慕衍又道：“如果神君还有担心，我可以出让一部分通灵玉箓的权能给你，或者，我保证《天宫杂谈》不会再监视你的动向。”他紧紧盯着龙七，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龙七思索片刻，摇头道：“仙君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你主动提出的条件，必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真正的损失。”

见慕衍脸色略变，他又道：“除非，仙君肯同意日后为我做三件事。”

“放心，这三件事必定不会违背天道，不会有损紫微大帝，也不会对天宫众仙官造成任何伤害。”

他会答应吗？龙七心中思忖，同时也在权衡，他需要慕衍答应吗？

一番思索后，龙七心中拿定注意，他要让慕衍接受他的条件，并且，要更加恶狠狠的打击对方的骄傲。

毕竟如今世初在下界，又将逢劫难，他不可能一直待在天宫，必然要下界。而紫微大帝如今又不怎么管事……所以他必须保证天宫中不会有人再干扰他。

慕衍依旧犹豫不决，似乎在权衡利弊。

龙七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缓缓吐出三个字：“紫宸山。”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击中了慕衍。只见他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而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应了龙七的条件：“好，我答应你！现在，赶紧告诉我，那场大灾究竟是什么！”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龙七心中反而疑惑，只是面上仍不动神色，指尖浮起一点金光：“仙君莫急，这等大事，总得有个保障才好。”一道金光闪过，两人之间便结下了一道契约。

而后，他才缓缓开口，又吐出两个字：“死劫。”

“什么死劫？”慕衍追问，“什么意思？还有呢？”

龙七却不再言语，转身再度准备离开。

慕衍见他如此，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愠怒之色：“退麟神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七却丝毫不为所动：“我能说的到此为止，至于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

“而且，我要仙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许再追问死劫之事，也不许将此事告知旁人。”

话音刚落，慕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锥心之痛从胸口蔓延开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彻底落入了龙七的圈套。

走出慕衍的宫殿，龙七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慕衍对“紫宸山”三个字的反应，让他心中疑惑更甚。紫宸山，究竟有什么秘密，能让慕衍如此在意？

天宫中暗流涌动，龙七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他必须尽快下界，去紫宸山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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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智戏慕衍窥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