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幕渐浓,蹭了一顿晚饭的李冬来有些坐不住了。任他脸皮再厚,身为一个青年男子,也很难赖在这对母女相依为命的小小公寓里过夜。
那张简单的双人沙发看上去也不太好睡。
“你们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
张兰心闻言猛地起身,张了张口又没说出话。看得出她很纠结,一方面她也不想这个陌生人留在家里,另一方面又担心女儿的安全问题。
此时此刻,已经塑造出“高人”形象的李冬来也不好改口说自己其实只是个打杂的,真正的保镖另有其人。
“放心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窗外,乌鸦们安静地蹲着,和黑夜融为一体,若不是他早已知晓它们身在何处,估计连轮廓都找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他所谓的“安排”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可是闹闹在一旁瞪圆了眼睛看着,张兰心也不好追问,只有点点头,送李冬来出了门。
……
走到街上,不知道出于环保考虑还是纯粹设施老旧,路灯并不算亮。
对这附近李冬来自然也不熟悉,只有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导航,看最近的地铁站在哪里。
第一次出任务就这么劳心费力,他真有些想试着甩封辞职信给唐胖子,探讨一下回小酒吧接着打工的可能性。
导航找出的最近线路需要从一条暗巷穿出去,王星苏也不以为意,哼着小调往前走。
尽管是郊区,可是附近的绿化很好,所谓暗巷也并不是因为没有灯光照明,而是因为到处都是连成一片的大树,顶盖遮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嘴里哼哼唱唱,看上去非常轻松自在,可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李冬来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哼歌也不过是为了让周遭显得热闹一些。
再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尽头,一个小小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出现,挡在了巷口。
李冬来减缓脚步仔细一看,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长得倒是粉雕玉琢,不过面色不善,怀里抱着一只黑猫,眼睛直直地盯过来。
这场景很像恐怖片里的不祥之兆,让他不由吞咽了一下口水。
“小妹妹,麻烦让让。”
终于还是走到了跟前,李冬来只能先开口。
巷子虽然很窄,但原本也勉强能容一辆车通过,可那小姑娘大咧咧地叉腰挡在正中间,从哪边挤过去都不合适。
她正抬头看着他,目光毫无感情,这让李冬来更是心里发毛。
他身子一侧,准备迅速钻过去。结果小姑娘预判了他的行动,轻轻挪动了一点,正好又挡在他跟前。
“我不买花,不对,不买猫。”
李冬来还在挣扎,企图告诉自己这是街头常见的推销手法。不过一边也在心里暗暗叫苦。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目标是闹闹,他只是来当个传话员,个人安全绝对没问题吗?
武侠世界、玄幻世界、漫画世界中,有三类人最是危险——老头、萝莉、眯眯眼,遇到了得赶紧逃命。
“你不是普通人。”
小姑娘开口居然是个男声,这就更可怕了。
“你才不是普通人吧,小小年纪就当伪娘!”
李冬来尽量大声地喊到,其实也是想要引起周遭路人的注意,不过还是完全没有见到人影。
话还没说完,他感到喉头一紧,舌头差点咬断。
一个人影箭步闪出,竟然是九狸。他伸手抓起李冬来的衣领向后一扯,轻描淡写地将他丢到墙头上趴着。
然后他自己用力蹬地弹腿后跃,屈膝弓背,摆出一个防卫的姿势,喉头还发出类似野猫炸毛的呜呜声。
“你是个什么东西?!”
九狸用了“东西”二字,表明他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来路。
他右手成爪,青筋暴露,隐隐有法光浮现,随时准备防备对方的攻击。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相信并不好看。
“呵……还是本族后辈,我又没有动手,你紧张什么?”
小姑娘幽幽地说道,闭眼,再睁眼,瞳孔缩成两条细线。
她开始抚摸怀中的黑猫,但是那猫一动不动。
【对方是个硬茬,先下手为强,等下我一动手你就跑!】
李冬来脑海里传来九狸的传音,同时看见他手中的法光渐渐变强,蓄势待发。
等下,怎么跑?这围墙很高啊!李冬来慌乱起来,是要他跳下去吗?
可还没等九狸出手,三只乌鸦穿越树丛飞下来,两只绕着小姑娘打转,她脚下的地面开始浮现出法阵的图案。
另一只则拦在九狸跟前,扑腾着翅膀悬停,显然是要阻拦他掺和其中。
乌鸦看向同伴那边,法阵已经及时画成,小姑娘被困其中,隐隐有金线编织的牢笼浮现出来。
不过她显得不慌不忙,也没有要突围的样子。
“你这是……夺舍?”
九狸用法术查探对方底细,终于找出些端倪。
“没错,老夫受了伤,正在调养。不过即便如此,你们这些小辈也不要自不量力地阻拦。”
那小姑娘猛然抬头,双眼变成金色,夜色中像两个灯泡发亮。
她望向牢笼的穹顶,似乎锁定了最脆弱的地方,紧接着抽出一只抱猫的手,猛地一抓,顿时片片金线破碎,地上多了很多若影若现的法阵残片,转瞬又消失不见。
为首的乌鸦暴喝一声,指挥两名同伴闪向不同方向,准备摆出新的阵法。
可是对手显然不想给它们再次困住自己的机会,以一种诡异的身法迅速闪过,在两旁围墙上轻盈地跳跃了几次,如鬼魅般闪现到那乌鸦近前。
一爪划下,乌鸦惨叫一声,落到了地上。
九狸抓住时机,也用同样灵巧的姿态跃了上去、抓了上去,空气中传来嗖嗖的空气撕裂声。
小姑娘发出一声赞叹,凌空转了两圈,堪堪闪避,不过面色毫不慌乱。
九狸当然还有后手,重重的一脚蹬了过去,小姑娘伸手轻描淡写地一挡,借力飞出老高,翻了一个跟头以后停在树梢。
“倒是个像样的小辈。”
小姑娘抚摸着怀里的黑猫,就好像怕它刚才受了惊吓。
“我无心惹事……狩猎也是为了疗伤,迫不得已。今天若不是我主动露出行迹,相信你们也找不到我。罢了,猎杀了幼鸟那么多年,确实也应该换个目标。我不管你们是重明的人,还是世家的人,建议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跟我合作的人可不像我那么好说话。”
说罢,她往九狸的方向猛然挥出一爪。
九狸一招迎上,气浪两两相撞,激起狂风大作,吹动四周树木跟着乱舞。
风波稍静,地上留下几道残破的爪印,四周只见树叶纷飞,树梢的小姑娘早已不见了踪影。
“切,孬种。”
九狸拍了拍肩头的树叶,回头看向李冬来。
“你没事儿吧?”
“没事……不过那个……那只乌鸦是不是死了?”
李冬来慌乱指向先前那只乌鸦掉落的方向。
九狸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尸体”丢给他。
只见那是被撕破的一张黑纸,被剪成鸟的形状,上边用金漆画了符文。
“式神哪来的生死,你快回去吧,我随他们一同去追踪试试。”
……
锦城不靠江,然而也相去不远,一路顺着南河往下,汇入滚滚的珉江江水,再往前就是梅川地界。
梅川自古出文士,似乎感应了他们所吟诵诗词的百转千回,江水在这里伸懒腰般的转了个弯,冲刷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巨大江滩。江滩土质松软,不适宜修建建筑,只有湿地芦苇一望无垠。
深夜,静谧的芦苇荡里不见游船,只偶尔有水鸟扑腾翅膀,或者游鱼翻起浪花。
市区离得很远,诡谲的灯光照亮天边,照亮天上的浮云。
月是新月,弯弯的一牙,时隐时现。星星只能偶尔寻见三两颗。
夜归属了本来应有的黑色,屏息静气,好像在等待打破僵局。
终于,奔跑声,喘息声,由远及近,惊起芦苇中藏着的居民,随着它们的逃远,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仓惶拨开芦苇,踉踉跄跄地逃离着什么。
他不时回头张望,带着惊恐的神色,后边应该是有东西在追赶着他,但是并不能立刻看见。
少年脸上满是泥土,有些还是新鲜的湿土,带着手指划过的痕迹,像是自己抹上去的。身上穿着不合时宜也不合身的T恤和短裤,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夜风很凉,少年却跑得一头大汗,汗水在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纹路。
冲出芦苇堆,少年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江滩,似乎是在思考是继续回芦苇中艰难前行,还是在空荡的草甸上拔足飞奔。
他看了看自己的脚,一只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在淤泥里丢掉了,现在只剩光着的脚丫和半个残破袜筒。
少年喘着粗气,一咬牙选择最快的捷径,目标是远处的城市灯光。
少年离开后十分钟,原本回复了安宁的芦苇荡突然嘈杂起来。
转瞬腾!腾!腾!冲出几条黑色的大狗,身形矫健,目露凶光,但是呲着牙只是发出细碎的嘶吼,完全不张口嚎叫,就像训练有素的猎手。
少年远远看到它们,吓得大声呼救起来。但是又有谁能听见。
跑,快跑,再快一点,再远一点。
或许只要再多坚持一下,就能有人来救自己?
或许只要来得及冲进远方的芦苇丛,就能找到足够的掩护?
少年的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不是因为伤心害怕,而是不甘心。
好不容易逃出来,好不容易逃了那么远,城市的灯光已经仿佛能抓在手里。
“还不放弃啊?”
一个诡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少年惊恐万分,朝旁边看去,一双眼睛紧贴着他的脸,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以正好和他相同的速度并肩前行着。
少年像被电击一样弹向那人的反方向,嘴里发出绝望的尖叫,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狗群这时候也追了上来,越过停在一边的黑影,冲向地上瘫倒着的少年,张开大嘴无声撕咬起来。
江滩上回荡着少年像动物般的痛吼。
“别瞪着我啊,又不是我在咬你。”
黑影走过去,蹲在一旁,单手托腮看着少年。
少年双眼狠狠瞪着他,就好像用目光在刺杀他,一刀、一刀、一刀,带着恨意的锋利。
黑影偏过头,这时看出他也是个少年模样,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黑色卫裤,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是黑色的毛线帽子,一黑到底。
如果不是右耳上戴着三个颇为显眼的金耳环,就是个寻常的高中生。
他这会儿正一脸天真无邪地欣赏几条大狗撕咬少年。
少年很快就衣不蔽体,满身血污,喊叫声也有气无力起来,但是还是恶狠狠地盯着黑衣少年方向,可怕的执念支撑着他的恨意。
“哎呀,这样子真吓人,你以为自己真能逃得掉么?只是我最近太无聊了,所以跟你玩儿上一阵。”
黑衣少年伸手,往正奋力撕咬少年右臂的狗脸上拍了拍,那条狗立刻停止动作,闪到一边,坐下一动不动,只是舔了舔嘴唇,仿佛一开始就只是一条乖巧无害的狗。
黑衣少年把少年的手拖到跟前,张开嘴,一口咬下。
少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看着自己的无名指生生被咬掉了一个指节,落到对方嘴里,目眦欲裂。
嘎嘣,嘎嘣,黑衣少年若无其事地咀嚼了几下,就好像只是往嘴里送了颗蚕豆。
他仔细品味着那指节的滋味,露出满意的神情。
“美酒让人陶醉,爱情让人心碎,而恐惧……才是最让人着迷的味道呢。”
少年殒命的那一瞬,闹闹突然从梦中惊醒,开始不由自主地尖叫、恸哭。
原本就忧心忡忡、半梦半醒的张兰心惊到不行,坐起身将她一把抱起,紧紧搂在怀里不敢松手,生怕是什么东西在抢夺自己的女儿。
……
“做了噩梦?”
在听完张兰心的讲述后,李冬来茫然地望向一旁的九狸。
因为昨晚的突发事件,原本躲在暗处监督他工作状态的九狸不得不走了明路,正式扮演起他的搭档。
九狸也不忙着回答,而是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毫不掩饰自己睡眠不足的模样。
“不清楚,别问我,大梦魇术早就结束了。”
“那大概就是个寻常的噩梦吧,别太担心。”
李冬来连忙安抚。
此时还很早,在陪张兰心送闹闹上学后,九狸仔细跟乌鸦式神部署了学校的守卫工作,就站在两人旁边闭目养神。
“白天的学校人气很旺,再加上暗中保护,闹闹的安全不用担心。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由于并不知晓昨晚那场电光石火般的交锋,张兰心倒也不至于过分紧张,听话地自行回家去。
“抓到昨天那个萝莉了吗?她就是罪魁祸首?”
因为是直接在张兰心家里碰头,李冬来还没来得及询问后续细节。
“那种修为的老妖怪,倘若一心想逃是很难捉住的。”
九狸挠了挠头上的乱发,两手一摊。
“本体是怀里那只黑猫,应该是生魂夺舍,所以才不肯放弃原有的肉身,毕竟一身修为不易。”
猫科动物天生喜欢捕猎鼠类和鸟类,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妖鸟对他而言确实是绝佳的补品。一旦痊愈,就不再需要依赖傀儡,可以重新化形。
从它昨晚表现出的实力来看,应该是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才会那么干脆地选择退让。
“它昨天放话说以后会换别的狩猎目标,那我们还需要继续保护闹闹吗?”
“你没听见它还提到了‘合作伙伴’么?既然是共犯,就没那么容易罢手……它要想全身而退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太早了些。等着瞧吧,这两天还会有动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