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开园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喂,崔浩!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个碎嘴子,您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沈河把肩上的手臂扒拉下来,笑着瞪崔浩一眼,“你少在这儿给我拐弯抹角的,不就是想问怎么没看到你的作品?是不是没混好拍不成啊!”
她讲这话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奈何话意太直白,在场的人多少有些挂不住脸。
“哪能啊!你怎么这样想我?我就随便问问。”崔浩一脸属实委屈的样子。
沈河皱起眉头装作很嫌弃,“行了,瞧你这样儿!”
接着她环顾在场的人,语气温和很多,“我是电影导演,电影项目筹备要花很长时间,不过明年应该能上映。”
她脸上绽开一个明丽的笑,声音自信又敞亮,“到时候我会发朋友圈宣传的,大家可得多多给我包场支持啊!”
死寂的气氛一瞬间又活了过来。
沈河继续跟这群人寒暄,直到面部肌肉开始发酸,她和纪开园打了个招呼悄默声溜了。她要去找来这场聚会的首要目标——江望岳。
江望岳永远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做工考究的西装裹着他宽阔的背,紧实的肩,劲痩的腰,修长的腿,随意往哪儿一站都是鹤立鸡群之姿。沈河只消在会厅转个半圈,很容易就能找到他,难的是如何靠近。
江望岳身边只有零零散散四五个人,他们谈话的姿态远没有崔浩那群人亲昵。虽然大家来得是同一个聚会,但不同圈子之间有无形的厚障壁,不要去打破是自知之明,也是无形的社交准则。
“江总,您找我?”
沈河人未到,声先至。
她迎着几道审视的目光走到江望岳身边,向其余人点头示意后对江望岳道:“齐助理说您有事儿找我。”
江望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姓齐的助理。
沈河的眼睛眨得比平时快,对上江望岳似笑非笑的目光,她继续道:“我们去旁边的隔间聊?”
“我改主意了,同学聚会,不聊工作。”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揶揄,没拆穿沈河,但也不配合。
“学长——”沈河的手攀上他衣袖,很熟稔似的,音调黏糊,“你就再帮我一次吧,不是公事。”
“你们聊,你们先聊。”江望岳身边这几个都是很有眼色的人,也无意窥探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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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隔间只有零星两三个有人在用,江望岳挑了两侧没人的靠中间的隔间。
沈河进去的时候顺势拿了酒和点心。
她往高脚杯里倒了酒递给江望岳。
“江总,请。”
江望岳接过酒杯,好整以暇道:“不是要谈私事?”
沈河动作一滞,立刻反应过来,改口很是驾轻就熟,“学长应该猜到我想问什么了吧。”
江望岳把酒杯放在桌上,手臂随意搭在交叠的双腿上,“问梁少秋。”
他说的是陈述句。
“你上次说梁少秋演不了,我想知道他演不了是因为他不想演,还是因为他不能演?”
“这么问,看来你已经有猜想了。”
江望岳不仅不作回答,反而把皮球踢了回来。
“你恨梁少秋吗?”
“恨?”他眉毛微蹙起似在思考,又似在嘲弄,“谈不上恨。”
“你很爱你的小姨?”沈河的发问带着小心翼翼,是个略微冒犯的问题。
江望岳低垂着视线,纤长睫毛兀自颤动,颤得沈河心底冒酸涩的愧疚泡泡。
在她忍不住再次开口之前,江望岳正好抬眼看她,目光里没有一丝脆弱的遗迹。
“你想证明什么?”他的语气不掩强势。
“你希望证明我因为小姨的死而记恨梁少秋,所以故意打压他的事业?”
沈河在他的质问下反而冷静下来,心也变冷硬。
“是,我承认。”她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猜得对吗,学长?”
他收敛了气势,语气温和下来。
“你已经迷失在解谜游戏中了,你是导演?还是侦探?知道答案对你不会有任何用处,只会让你在这趟浑水中越陷越深。”
“你是在警告我吗?”
江望岳莞尔,捏起酒杯轻碰沈河手里的杯子,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手臂悬在半空,他薄唇轻启道:“在提醒你。”
“就算是浑水也要趟,拍不成这个片子,我就不是导演。”
沈河说罢抬起酒杯,将杯子里残存的酒液一饮而尽。
江望岳看着面前这个一步不肯退让的人,仰头喝酒时露出的一段纤长脖颈在灯光下细腻如白瓷。
“如果你执意要用梁少秋,我保证绝不阻拦,怎么样?”
“为什么?”
沈河被他的态度转变之快弄得晕头转向。
“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侦探。”
沈河的疑惑更深。
这时江望岳的手机弹出新消息,他看了一眼便起身。
“欠我一顿饭,我等你联系我。”
沈河坐在原地有些郁闷,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她沉迷解谜游戏,分明他自己才是最爱给人出谜语的人。
不过江望岳的话也算间接验证了沈河的猜想,梁少秋没拍戏果然是因为无戏可拍。
虽然不知道江望岳出于何种原因改变了主意,但局势还是不容乐观。梁少秋本人应该很希望能接到新戏,但是这个剧本简直是在挑衅江望岳,即使他现在答应不施加阻拦,梁少秋有没有勇气承担拍摄的后果?
想到这里,沈河不禁好奇起来:这位颇为人称道的影帝对演员这份职业的热爱能否战胜顾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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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河从隔间里出来后满场找不到纪开园和祝嘉鹤,终于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她轻拍那人的肩。
“崔浩,看到祝嘉鹤和纪开园没有?”
那人左右歪头后转过身来。
“纪开园被一个帅哥拉走了,”他挠了挠头继续补充道,“喔,也不一定是帅哥,那人戴着口罩和墨镜看不到脸,从身材和打扮看是个帅哥。”
沈河顾不上吐槽他的观察之细致,追问道:“拉哪儿去了?”
崔浩显出些得意来:“应该还在这个宴会厅里,我没看到他俩离开。而且被邀请来的人都是懂分寸的,不会乱拍乱传,他应该是个很注重保护**的明星,待在这里反而安全。”
沈河觉得他的这番推理听上去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那祝嘉鹤呢?”
“纪开园离开后没多久,他就跟一群学长离开了。”
“好,谢了。”
沈河轻拍他的另一侧肩膀,转身继续寻找纪开园。
崔浩在原地定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开关长在肩膀上的问答机器人。
沈河在场内逛了一圈也没找到纪开园的下落,决定先去窗边透透气,却在距窗户两三米远的位置停住了脚步——窗帘在晃动。
月光从窗外洒下来,在浅色的帘子上映出两道身影,从模糊的影子上可以分辨出二人在接吻。
旧友相遇,情难自禁不是什么稀罕事,二人又选了这么个冷清昏暗的角落,自然没有不识趣的人上前打扰。
原本这跟沈河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果她没有撇到窗帘下漏出的一角衣摆的话,浅黄刺绣的绿底纱裙,正是纪开园今日的打扮——可纪开园的男朋友今天没跟来。
沈河觉得身体格外冷,脑海里莫名闪回那些不该被撞破的画面,她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躲到角落里喝酒去了。
这对缠绵悱恻的恋人七八分钟后离开了宴会厅——沈河并不认为他们是恋人关系,却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汇。
当纪开园送走那个“全副武装”的男人,一转身就对上了沈河探究的目光。
她的面色有一瞬的尴尬,但仅仅只是一瞬,很快变得坦然。
酒店门廊的灯光照亮了纪开园的整张脸,夜风吹动着她的发丝,这张温柔生动的脸落入沈河眼中,不带一丝一毫狰狞。
沈河觉得自己眼里的审视已经要被消融殆尽了,短短几秒钟的对视里,她已经知道自己可以接受眼前的人说出任何理由。
然而纪开园什么也没有解释,她只是拉着沈河的胳膊,用她那总是透露着天真的语气说:“陪我走走吧。”
她们一起走过林立的高楼,走过穿行的车流,终于寻到一方水池,地上铺满光滑的鹅卵石。
纪开园弯腰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石头上。
她蹲了下去,抬起头看向沈河。
“你知道吗?鹅卵石凉凉的,但不太硌。”
沈河站在那里没有动,淡淡应着声。
纪开园继续自顾自道:“你不会知道,因为你今天穿了平底鞋,不会累。”
沈河也蹲了下来,一只手覆上鹅卵石路面,感受着掌心的凉意,问:“你想说什么。”
“我们不一样的,穿高跟鞋会累,你很少穿,我却喜欢。”
“谈恋爱很麻烦,你从来没谈过恋爱,我却总是在谈。”
她的声音带着感叹。
“你永远冷静克制,我一直混乱放纵。”
她瘫坐下来,倚靠在沈河身上。
“沈河,我需要很多爱,很多很多的爱,在我的爱找不到归属的时候。”
沈河任她靠着,沉默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找到归属之后呢?”
纪开园笑得狡黠,“当然也需要很多爱了,没有爱算什么归属呢。我早就发现你的道德感高得很,我绝对不会乱搞的。”
纪开园凑到沈河耳边,小声道:“我已经分手了哦,但是经纪人不让我公开。”
沈河被她逗笑,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她戳戳纪开园的肩膀,“那你藏好一点儿,我不想看到你劈腿的新闻。”
纪开园笑得更开怀,“哪天我丢工作了就来投靠你好不好?沈导,我不挑角色的,什么都可以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