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克从座位上起身凑近她,语气无耻又自信,“她对我信任得很,你不用担心这个。”
他的手不老实地朝沈河的腰侧伸去,被沈河一巴掌拍开了,董克只当她在拿乔,停下动作,意欲抛出更多诱饵。
沈河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翟颜。”
“嗯,她不常来16楼。”董克想要尽力摆出一些风度翩翩来,给这场胁迫套上一层体面点儿的外壳。
“你猜我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沈河语气轻快,灵活地从他身边绕开,绕到桌子另一侧——董克办公的那一侧。
“什么时候?”董克边说着边坐在访客常坐的椅子上,他的得意心情不断膨胀,膨胀,填满整间办公室——他是这一方小天地的王,他所坐的地方都是王座。
“我撞破你出轨的那天。”
王座上的屁股腾地抬起,“你什么意思?”
董克的目光重新变得戒备。
“那天我坐电梯回办公室拿伞的时候刚好碰到翟摄影师出电梯,她竟然还劝我不要上楼呢。”沈河的指尖划着实木办公桌边沿游移,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语气,“可是在下大雨哎。”
“奥对了,翟摄影师可真是敬业,大晚上的脖子上还挂着相机,应该是有重要的照片要拍吧。”
“你是说她拍到了我出轨的照片?”董克双手撑着桌子倾身质问沈河,还不忘降低说话的音量。
“这不应该呀,如果拍到了照片,为什么她不跟你提离婚呢?”沈河像是单纯好奇,又像是在宽慰董克。
董克本人倒是没有这样的疑惑,但他显然也不打算为沈河解惑。
他紧紧盯着沈河,此刻狩猎的悠然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东窗事发的恐慌和后怕。
“翟颜看起来不像是能忍受丈夫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沈河还在头头是道的分析着,语气温和不掺挑衅,让人辨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也许她根本就没把你当丈夫,那会当成什么呢?”她抬眉瞥了董克一眼,再不掩饰讽刺鄙夷,“太监?”
董克闻言蹭地火冒三丈,最原始的愤怒顷刻支配了他的理智,借着上半身撑在桌子上的动作,他抬手朝着桌对面的沈河狠狠挥去一拳——直冲面门,毫不收敛力道。
拳头破空声略过耳侧,碎发被带着向耳后荡起,沈河堪堪躲过这一拳,几乎是在拳头打过来的同一时间,她已经触上青花瓷壶的壶把。
拼尽全力的一拳扑了空,董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和直直冲着他脑门砸过来的茶壶撞了个“满堂彩”!
扑通——
董克沉沉栽倒在桌子上,他的额前红肿一片,但没出血,应是被砸晕了。
茶壶比主人慢半拍,迟缓地从桌子上滚落,应声而碎。
沈河看了眼桌角的茶盘,方形茶盘里本是一壶四碗,如今只剩三只茶碗。茶碗难堪大用,茶壶算是勉强泄了她的郁结之气吧。
视线平移扫过董克的脸,沈河仍在好奇,“难道说你把翟颜伺候得太舒服,她舍不得撇了你?”
她平复好呼吸,拨通了电话,“你好,保安室吗?董克被人打晕了,你们上来处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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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恰好对上夏薇忐忑的目光,沈河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干脆选择无视。
她直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工位上的东西虽然不多,收纳得也算整齐,但打包带走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她打开抽屉对自己的所有物品一一审阅过后,起身出了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纸箱子,上面写着“big大食桶红烧牛肉面”——林勤声的最爱。
沈河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夏薇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她身边。
沈河再也没法无视她,扭头,时隔许久,再次仔细打量她的脸。
夏薇生了张圆润的脸,面目饱满有生气,沈河初次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很讨人喜欢。
此刻那双大大的圆眼不安地频繁眨动,泪光在开合的睫毛间闪烁。
四目相对的时候,泪水像是从心脏里流出来的,沈河莫名有这种错觉。
“沈河,对不起。”
沈河知道这句话真心实意,因为她要离职了,明晃晃的挫败,没道理收获阿谀。
沈河不爱喝咖啡,却喜欢夏薇以前经常分享给她的咖啡糖,吃完甜味会消失,舌头却残留着焦焦的苦涩。
如果她没来道歉,沈河大概不会想起这种糖,现在回想起来也只剩下焦焦的苦涩。
“再见。”除此之外,沈河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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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箱子推开办公室门,迎面对上几个身穿保安制服和警服的人,沈河很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为首的警察向沈河出示证件,“你涉嫌寻衅滋事致使他人受伤,请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接着便有人接过沈河手中的箱子,她被几个大汉包围着进了电梯。
离开星河大楼的时候,沈河回头看了一眼,心道没在这里干出什么成绩,倒是有始有终地为同事们制造了不少谈资。
大概董克伤得并不严重,做笔录的警察对她的态度称得上温和,沈河不由得安心了几分,简略带过了她和董克的矛盾伊始,捡着最近的工作冲突补齐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很快沈河被带到一个空荡荡只有一张长椅的房间里等候处理结果,到警局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儿,通讯设备都被没收了,沈河饿着肚子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等,坐久了肌肉酸痛干脆躺着,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突然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沈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房间门口站着的江望岳,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总会在等待中睡着,醒来看到江望岳的话,通常会有好事发生。
开门的警察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起床了,你可以走了。”
沈河整个人还有点儿懵,也没顾着回话,站起来就朝门口走,走到江望岳身前停下来。
江望岳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不待她察觉这个动作的不妥,江望岳已经松开了。
“手很冰。”他脱下大衣披在沈河身上。
没有不妥,没有牵手,量体温而已。
“现在已经不是可以随处睡觉的温度了,会感冒。”
“嗯。”
有些分量的大衣披在沈河身上长至脚踝,让她错觉自己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做错事的大人会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是小孩子,这或许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惯性,又或许因为进警局会唤醒进老师办公室的远古回忆。
总之沈河现在乖顺地很,直到上了车才重新恢复精干。
开车的是早上见过的助理,她的纸箱子已经被稳妥地放在后座。
沈河简单检查了自己的东西,拿出手机边回消息边问身旁坐着的江望岳,“董克没事吗?”
“已经醒了,轻微脑震荡,问题不大。”
江望岳没问她打人的缘由,她也不想提那些糟心过往。
董克怎么会答应和解?江望岳怎么处理得这件事?沈河还有很多疑问,但她觉得不该问那么多:他们本来就是只看结果的关系,没必要深挖过程。
“今天谢谢你,现在去哪儿?”沈河面对契约结婚对象无师自通了承上启下一笔揭过的说话之道。
江望岳扭过头看了沈河一眼,视线又落到那个显眼的方便面纸箱上,“去民政局,正好你带了证件。”
沈河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纸箱里装着户口本、身份证和其他纸质材料的透明文件袋,这些东西还是她当初办理落户的时候拿来公司的,一直放在抽屉里忘记带回家了,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及时派上用场的一天。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要这么快结婚吗?”往往问这种话的是自己还在犹豫的人。
江望岳似笑非笑地看她,“我怕再拖下去你会有犯罪记录,到时我可能会忍不住反悔。”
沈河扭头看向窗外,装作自己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听到,专注看马路牙子的大好风光。
半晌又忍不住扭回头,颇为严肃正经道:“这是我第一次进警察局。”
江望岳转脸望进沈河的眼睛里,同样严肃正经的语气,“我也是。”
好像又自取其辱了,沈河悻悻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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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沈河作为导演的演技确实过硬,江望岳这一非专业人士的演技也不遑多让。
二人赶在民政局下班前,有如一对陷于甜蜜热恋的情侣,无比自然地拍了相亲相爱的证件照,顺顺利利地领到了红灿灿的结婚证。
出了民政局,沈河举高手里的结婚证对着天空打量,很有契约精神地问自己身边的人:“你需要拍照发朋友圈吗,天空做背景还不错。”
“你现在心情很好?”说着,江望岳也举起结婚证凑近沈河高举的手,用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沈河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问道:“既然你要发朋友圈,我就不用发了吧?反正只有你需要骗人。”
沈河自有一套公平公正的契约婚姻维系守则:提出点子的人就不用参与执行,类似功过相抵,可应对双方的不便之处。
比如现在,她就很不想让父母知道她随随便便跟人结婚了。
可惜江望岳没理解到这个守则的妙处,“我没说要发朋友圈。”
“那你干嘛拍照?”
“因为天空做背景还不错。”
坐在车里的助理看着台阶上的两人方才还甜蜜拍照,此刻却快要吵起来,眉头深深蹙起:闪婚果然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