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铃换好了衣裳,同崔兰儿来到了与公公约定的地方。
大老远,赵瑜铃就瞅见了之前的公公,拉着崔兰儿快步走近。那公公也瞧见了她们,朝她们点头。
在公公的带领下,三人一同出了宫,一路畅通无阻。
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赵瑜铃记得自己距离第一次出宫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而这里的热闹仍旧没有变,她将买好的吃食交由崔兰儿。
而后欣喜地向前跑去,寻找自己曾经的记忆,身边的宫女与太监都慌了神,急忙追上,深怕她走丢,可越往前,人越多,他们终是看着赵瑜铃道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这厢,赵瑜铃还未发觉自己同他们走散,她随着人群四处赏玩。
忽然,听得前方马蹄声,以及敲锣打鼓声,人群往两边散去。难道是承威大将军进京了?思及此,赵瑜铃向前挤去。
挤到前方后,她向城门方向张望,果然看到了乌泱泱地一群人,前方的人敲锣打鼓的开道,后方有骑马的将领,行走的士兵。
待近了,赵瑜铃看到将士们无不灰头土脸,衣甲破损,透过破损的衣甲,隐隐可见暗红色的鲜血。
但他们疲惫的神情下透漏着欣喜,这是归家之喜。
周围的人们都高声欢呼,庆祝着将士们凯旋归来,不管认不认识,女人为他们递上了吃食与鲜花,男人与他们相拥而泣,连路边的小孩子都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或者手中最宝贵的玩意要塞给他们。
她看着这一切,心中欣喜,笑容不自主地浮上面颊,此刻正值深秋,秋叶瑟瑟翻飞,周围的一切却显得热闹非凡。
可在这热闹之下,赵瑜铃却见得萧索孤意之人,那是两个人,他们的双手被铁链锁着,铁链长长的挂在了马车上,二人身量很高,皆衣衫褴褛,面容被路途的泥霜覆盖,看不真切容貌。
马车此刻停靠,二人正好在赵瑜铃面前,其中一人坐在了地上闭目养神,而另一人眼神凛冽,看着高出民宅许多的皇宫,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下的人们窃窃私语,讨论这两人的身份。
“他们看身量应该是大小伙子。”
“那人居然还打起了盹,好没脸……”
“他们为什么被铁链锁着?”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触犯了军律!等候发落呢。”
“不对,估计是敌国的俘虏。”
“不管是什么人,被铁链锁着,总归不是什么好人!”
“……”
说着,有人拿起了石子、鸡蛋、菜叶子……往他们身上砸。
站着的那人,身手矫健,全都一一躲开。而睡觉的那位却遭殃了。
他怒骂着站起身,拿起了砸过来的石子、菜叶等,往人群里扔,场面一时好不热闹。
赵瑜铃站在前头,被一个菜叶子招呼到了脸上,紧接着,飞来了石子,力度皆不小。
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向后去寻宫女和太监,这时才知晓已与他们走散,心急之下,又想往后挤,可人们都在往后挤,她又被挤到了前面。
电光火石之间,她发觉这二人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几步迈了出去,站在了安然无事的另一人身旁。
那人垂下了眼看她,蓬头垢面之下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带着审视意味。赵瑜铃连忙解释:“我只是来这避避,你的同伴太吓人!”
闻言,那人收回了视线,开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你们究竟是何人……认识……方逸吗?”赵瑜铃不由得思忖,或许他们知晓方逸。
那人诧异地又低头看向了她,少女眼神澄澈,干净的无一丝杂质。
“你寻他有何事?”
“我……寻他无事,只是……想看看他,我仰慕他许久了!你知晓他在哪里吗?”最后几句说得极快,说罢,赵瑜铃红了脸,低垂下头。
那人闻言,愣了片刻,在这个空当,他的同伴已经扔完了周围所有,开始与路边的人们互骂。
在嘈杂声里,赵瑜铃听得他道:“……方逸。”
“你说什么?你知晓方逸?”前面的话她未听清楚,仅听得方逸二字。她抬头看向那人,发现那人也垂眸看着她。
就在赵瑜铃等待那人继续开口时,有人拉过了她。转头看去,是崔兰儿和公公,二人看到她,皆是如释重负。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可是……”赵瑜铃看着崔兰儿,神情犹豫。
崔兰儿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明日大抵就是庆祝将士们凯旋的宴席,皆时质子殿下也定会来。”
赵瑜铃只好作罢,她从崔兰儿手中拿过了先前买的一袋包子,转头又看向了那人,“我得走了,这个你拿着。”
言罢,不由分说地将包子塞给了他。
那人欲把包子还给赵瑜铃,却发觉自己手上的泥尘已然弄脏了装包子的草纸。在他犹豫间,赵瑜铃已然远去。他欲上前,却被铁链束缚,只好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包子,默默无言。
身边,仍是吵吵嚷嚷。
……
第二日亥时,轻悠的铃铛声沿着宫墙,朝秋日宴的方向响去。宫人们不必抬头观望,就知晓路过的是他们的淳乐公主,他们还都知晓淳乐公主秉性善良,为人随和,她的寝宫——风响阁,是一个好去处。
故宫人们纷纷上前朝赵瑜铃行礼,期盼着在她面前留下一些印象。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赵瑜铃连风响阁的宫人都记不全。
看到热络同她见礼的宫人,赵瑜铃附在崔兰儿耳边小声道:“本宫是否今日穿着太过招摇,他们如何都注意到了本宫?”
崔兰儿暗自腹诽那些宫人:他们见到殿下什么时候不热络过?但却还是同赵瑜铃道:“咱们的殿下什么时候都是引人瞩目的。”
赵瑜铃微微红了脸,轻拍崔兰儿,“你声音太大了,本宫没有和你说这个!”
崔兰儿笑笑,“殿下,就要到了。”
举目望去,此时临近傍晚,殿外却已然悬挂着一盏盏透着柔光的灯笼,殿内更是明亮。乍一看,居然会认为天边那璀璨霞光是由殿外、殿内的光染就的。
“啧,七公主,你挡到我和四哥的路了。”
赵瑜铃转身,身后为首的二位少年皆眉目俊秀。说话的少年是她的五皇兄赵瑾意,他的眉毛上挑,好整以暇地看着赵瑜铃,而另一人神色惫懒,却隐隐透着倨傲,这是她的四皇兄赵瑾何。
“路这么宽,二位殿下一定要从这里过吗?”崔兰儿上前一步躬身道。
闻言,赵瑜铃急忙把崔兰儿往后拉,生怕这二位平时不做好事的兄长欺负她的兰儿。
赵瑾意闻言冷笑,“呵,你这宫女可真胆大,七公主好好管教自己的人吧。”
赵瑜铃气恼赵瑾意没事找事,上前一步,“四皇兄与五皇兄今日是存心要与我过不去了吗。”
赵瑾意还欲继续说,一旁的赵瑾何看到周围许多好奇的目光,径自走了,“不用废话,我们走。”
五皇子看四皇子走了,瞪了赵瑜铃一眼,抬步跟上了四皇子。
赵瑜铃看着他们的背影,对崔兰儿道:“这五皇兄对四皇兄还真是言听计从。”
崔兰儿心下了然,四皇子的母族权势熏天,乃当今右相一脉,而五皇子的母族是右相一脉扶持的势力,两族同气连枝,五皇子事事以四皇子为主也不足为奇。
“殿下,长公主应该已经到了,我们也快进去吧。”崔兰儿知晓赵瑜铃心思单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急忙催着赵瑜铃快些走,生怕她又说些什么被旁人听去了。
提起长公主,赵瑜铃抛却了之前的不愉快,拉着崔兰儿走进了宫殿。
刚走到自己的席位,就看到了对面席位的长公主赵瑜玥,她正同二皇子赵瑾骁说笑。
赵瑜玥注意到了她,停下交谈,对她眨了眨眼,赵瑜铃回以一笑,二皇子朝她点点头,二人继续说笑。
赵瑾骁,由几年前病逝的贵妃所出,贵妃病逝,其母族势力在朝堂盘根错节,是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一脉,但他为人在宫中甚是低调,只与赵瑜玥交好,从小到大,赵瑾骁甚喜欢同她抢夺赵瑜玥。
二皇兄真是可恶!
赵瑜铃暗自思索时,忽感一记眼刀飞来,正是之前遇见的五皇兄赵瑾意。
赵瑜铃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低头落座,她无意于任何人结怨,但她不知为何,五皇兄从小就常常给她使绊子。就在这时,赵瑜铃听得一声:
“七皇妹好!”
她寻声看去,来人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大眼睛,笑得软软糯糯,坐在了赵瑜铃左侧,他明明比赵瑜铃稍长几个月,看上去却比赵瑜铃年纪还小,这正是她的六皇兄赵瑾安,其母妃是蛮夷部落的公主,赵瑜铃同他交集甚少,但素闻他行事谦和。
赵瑜铃含笑,“六皇兄好。”
没过多久,皇帝和皇后入座,众人纷纷行礼。皇帝约莫三四十岁,却仍是俊美无俦,他眼尾上挑,噙着淡淡笑意,略显轻佻,却蓄了短短的胡子,遮盖住了,倒显得庄重不少。皇后仪态端庄,举止落落大方,约莫三十多岁,面容娴静温柔。
“平身,今日宴席,为犒赏三军,大家不必拘礼,快落座。”皇帝朝众人笑说道。
待众人落座后,舞乐声响起,众宫人为席位上的贵人添酒布菜,一时间,酒香四溢。赵瑜铃吃了几口菜,就开始扫视席位上的人。
宫女崔兰儿附在赵瑜铃耳边,道:“殿下,质子在您对面的倒数第二个席位。”
赵瑜铃笑着拍拍崔兰儿,悄声道:“是本宫的好兰儿,知道本宫在想什么。”
赵瑜铃往倒数第二个席位遥遥望去,看到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年,他坐的笔直,面容却看不清楚,只见得鲜少有宫人为他添酒布菜。
少年似是注意到了赵瑜铃目光,举目看来,赵瑜铃慌张地收回了视线,扭头看向了面前的舞乐表演,一时之间,不知做什么的她,只好拿起筷子,开始百无聊赖的夹菜。
不知过去了多久,赵瑜铃听得袅袅之声,“臣女李珞欢,礼部尚书之女,献丑了。”
寻声看去,是一位穿着淡粉色裙裳的女孩,顾盼流转间,美目动人。
居然已经到了妃嫔贵女献艺的环节。而李珞欢,赵瑜铃素有耳闻,她是名冠皇都的才女。
丝竹声响起,李珞欢舞了起来,姿态绰约,舞步轻盈,宛若仙子下凡,她牵着宫乐悠然而舞。赵瑜铃转眼看去,发觉自己身边之人,皆抬首注视着李珞欢,闻丝竹声丝竹声漫漫,观其绝伦舞艺。
这时,她又趁机看向了方逸的方向,坐席空空如也。赵瑜铃心中疑惑,但还是将目光转了回来,看向了台中的袅袅舞姿。
末了,花瓣纷纷散落在女子周围,有一片落在了赵瑜铃案前,带起香风阵阵。
众人无不鼓掌喝彩称好,赵瑜铃也是,笑弯了眼,对面的长公主也是,含笑点头,轻轻鼓掌。
台上的皇帝说她表现极好,询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女孩却憋红了脸,张口欲言,末了,终于吐出几个字:“臣......女不知。”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场中的李珞欢更显局促不安,她低垂着头,双手死死拽着衣角。赵瑜铃心道:名冠皇都的李才女居然会怯场!
赵瑜铃正想帮帮她,这个时候,皇后笑着解围道,“不如就让她入宫为两位公主伴读,礼部尚书历来家风严谨,本宫听闻这个小姑娘也是名冠皇都的才女,我看两位公主也甚是喜欢她。”
皇帝点点头,看向了赵瑜铃和赵瑜玥,询问:“玥儿,铃儿,你们可愿意?”
赵瑜玥和赵瑜铃出席,一同携过了李珞欢的手,朝皇帝道:“儿臣愿意。”
赵瑜铃发现李珞欢的手微微发抖,且手心全是汗,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李珞欢轻握赵瑜铃的手,又分别看过她们二人,朝二位公主投来感激的笑。赵瑜铃回以灿烂的笑,赵瑜玥则微微笑着点头。
皇帝点头称好。于是三人重新落座,宫宴继续。李珞欢的舞蹈结束后,赵瑜铃便发觉,之后的表演皆没有李珞欢出彩,很快捱到了宫宴结束,由宫人点灯,大家夜游御花园。
赵瑜铃抬步就要去寻方逸,赵瑜玥却拉住了她,要同她一道。
赵瑜铃心道:方逸何时都可去寻,接下来陪皇姊才是首要,于是含笑称是。
“姊姊,我同你们一道。”赵瑜铃与赵瑜玥寻声看去,赵瑾骁站在她们身后,锦衣华袍,他的笃定与倨傲仿佛与生俱来。
赵瑜铃暗自气恼,二皇兄居然又来了!
赵瑜玥看向了赵瑜铃:“皇妹意下如何。”
她当着二皇兄面的不好拒绝,只得微微点头。
最终,长公主,二皇子,七公主同道而行。
来到宫宴的人本来很多,但一走入御花园都分散开来,烛火点亮了整个御花园,一路上的景致显得妖冶夺神,众宾客赞叹着他们的君王此举别出心裁,又暗暗思索这是否太过奢靡。
“皇姊,小心脚下。”一旁的二皇子提醒赵瑜玥,赵瑜铃不禁暗自腹诽,这路这么亮,皇姊看到着,二皇兄真是没话找话。
思及此,却听赵瑜玥道:“皇妹,小心脚下。”
低头看去,原是要下台阶了,不过这个台阶自己还是看的着的。
她终是忍不住了,失笑道:“皇姊也要好好看路,铃儿知晓路怎么走。”
赵瑜玥看向她,正欲作答,却因为这一失神,被路上的台阶拌了脚,“哎呦”一声从一旁跌去。
赵瑜铃和赵瑾年急忙扶住长公主,宫人们也纷纷上前。
众人将长公主扶到了假山一边,赵瑜铃示意众人退后,自己轻轻撩起长公主的袜履,发现她的脚腕已然肿起。
“皇姊,你的脚腕扭伤了,我扶你回去。”
长公主正欲说好,二皇子却闻言兴冲冲跑过来,直接将长公主抱了起来,他对赵瑜铃道:“我送姊姊回去,皇妹不必担忧,继续逛园子吧。”
于是在众人的簇拥下,长公主“这于理不合,快放本宫下来”的高呼下离去。
赵瑜铃张了张手,无果,只得气恼跺脚,崔兰儿问:“公主我们还继续逛吗。”
居然还是被二皇子抢走了!赵瑜铃垂头丧气道:“继续逛吧。”
于是赵瑜铃领着着三四个宫人继续转悠御花园,在烛火的照耀下,四周的环境更加清幽,花香满园萦绕,赵瑜铃顿感心旷神怡。
忽然之间,听得前面的假山后似乎有人声。
“礼部尚书之女?你倒是了不得,今日风头让你一个人占了。”
而后,只听“砰”地一声,似乎有人被推倒在了地上。
“徐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这声音赵瑜铃忘不了,俨然就是之前一舞倾城的李珞欢。
“什么意思?你抢了我的风头,我现在要教训你。”
赵瑜铃闻言,快步朝假山后走去,崔兰儿抢在赵瑜铃前头跑出去,高呼:“住手”。几人转头看向了赵瑜铃一行人,面露惊恐,纷纷跪下。
赵瑜铃暗暗扫过她们,徐家小姐——二皇子母家的姑娘,谢家小姐——四皇子母家的姑娘,王家小姐——赵瑾意母家的姑娘,竟然都是皇家贵戚,还有几位赵瑜铃不认识的贵女,她暗自惊叹,这么多人。
赵瑜铃上前几步,扶起了被推倒在地的李珞欢,在路旁的灯光摇曳下,李珞欢更显容貌昳丽,她替李珞欢拂去灰尘,李珞欢慌乱道谢,赵瑜铃轻轻摇头。
而后赵瑜铃看向了地上跪着的一众贵女和她们的仆从,微微摆手,“宫宴之时,不可如此放肆,李小姐今后是本宫与长公主的伴读,不得无礼,你们……退下吧。”
徐小姐带着她的一众姐妹仆人退下了。李珞欢又再次道谢:“多谢公主。”
赵瑜铃吐出一口气,笑着道:“不必过多言谢,明日你就同我们一起读书,我们日后自是同门,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
与此同时,御花园另一边。
四皇子和五皇子领着几个太监拦住了在御花园瞎逛的两个异乡人。
“你就是方国质子?”五皇子翘起一个戏谑的笑容看着面的白衣少年。
少年不语,他旁边的一人上前,“回禀四殿下、五殿下,我家主子正是方国质子。”
“真是有意思,一天遇着两个不懂事的奴才,本宫没叫你回答,给本宫教训教训他!”四皇子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太监。
太监上前伸出了手,正欲教训质子的侍从,质子却提着侍从的衣角后退几步,“你不会还手,也不会躲了吗?”
而后,方逸站在了侍从身前。
五皇子没想到这个从异国来的皇子居然敢忤逆他,他惊怒:“你……”
“倒真是主仆情深,那就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教教质子殿下和他的人,什么是规矩。”四皇子拍拍五皇子的肩膀,而后示意太监们上前。
太监们逐渐围起了二人,五皇子拉着四皇子缓缓后退,“素闻质子殿下武艺高超,今日就让本宫和四哥见识见识,都给本宫上。”
“那你们可瞧好了。”白衣少年冷淡开口。
太监们随之一拥而上,方逸身形微闪,招招攻至众人破绽,他们随之纷纷倒地,而这不过瞬息。二位皇子甚至都没看清楚方逸的招式,二人面露骇然之色,方逸几步朝他们走近。
五皇子咬牙站在了四皇子前面,“方逸,你这是做什么。”
白衣少年唇角微勾,冷笑道:“二位殿下,不是想见识见识我的武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