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很短暂,但江兆依然将韩力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一句话将单尘叫回了神,不过他刚要抬脚,猛地觉得左侧肩膀上沉甸甸的——
一只修长的、骨骼分明的手正搭在上面。
单尘触电般一扭身子闪到一旁。
这举动实在太过突兀,江兆的手僵在原地。
单尘也意识到不妥,他没敢看江兆的脸,快速说:“下节小测,选择争取对一半以上,大题不管会不会,尽量写满。”
说完,单尘便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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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单尘都在有意减少单独和江兆相处的机会。
一开始他并不理解为什么韩力会出现那种奇怪的想法,直到看见躲在平台上的情侣,单尘刹那间豁然开朗。
是他太过黏着江兆了。
就比如他要背稿子,一个人明明也可以,为什么非要喊上江兆一起?
单尘把江兆当做朋友,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和朋友的相处分明不是这样的。
例如韩力,再例如幼时的玩伴、成年后结交的伙伴,在各色各样的友情中,他从来不是主动维系关系的一方。
除了江兆。
自从重新回到高中校园以来,单尘总如一块狗皮膏药黏着江兆,不论做什么事情,总拉着江兆一起,尽管江兆很少拒绝过他。
想及此处,单尘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旁边正在支着脑袋写习题集的江兆身上。
几个月前他刚刚坐到这里的时候,江兆总喜欢在这个时间点睡觉。
他突然觉得自己给江兆补习也是一厢情愿,正如之前江兆告诉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好玩。
江兆真的喜欢学习吗?他喜欢的应该是唱歌吧。
单尘深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为什么会这么自信地认为江兆和自己做朋友就能避开前一世的结局?如果他所要求的是江兆不喜欢的事情,岂不是又弄巧成拙了?
按部就班生活了几十年的单尘,在这一瞬间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迷茫。
“我写完了。”江兆将练习册递到单尘面前。
“啊……好。”被迫中断思绪的单尘接过练习册,把它放到了课桌的一角。
他没有要看的意思,江兆很奇怪:“没有新的任务了?”
今天是周五,马上就要迎来一周半天的休息日,学生们都蠢蠢欲动,整间教室充斥着交头接耳的声音。
“你的进步很大,就先不布置新的作业了。”单尘说,“还有,今天我就不和你一起走了,我要留下来……”
“行了。”江兆没听他说完,“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用不着费尽心力找借口。”
话音未落,江兆便大步离开了教室。
单尘想叫住他,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江兆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出这几日单尘有意的疏远。
只是江兆看上去却不像单尘想象般的开心。
单尘望着江兆远去的背影,心中犹如堵了一块石头般苦涩。
他一个人慢慢走出校门,秋天已经进入了尾声,枯黄的落叶已不见了踪影,街道两旁的树木只余下干枯的枝丫。
单尘来到了乐小福利院。
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孩子们都在食堂吃晚饭,赵老师正准备关门,看见门口的单尘,连忙热情地招呼他进去坐坐。
“小单你怎么来了?”赵老师给他倒了一杯水,“小江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单尘摇摇头。
赵老师又说:“哎小单,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两天招来了一个新的音乐老师,姓陈,我找人家聊过,人愿意留下来呢!”
“真的吗?”单尘欣喜道:“太好了,这件事终于有着落了!也不枉您辛苦那么久。”
只是他没有高兴多久,想起江兆,他挂在嘴边的笑容又凝滞住了。
福利院有新的音乐老师了,他以后又要用什么理由拉江兆来这里?
更何况又是他主动避开和江兆相处的,江兆还会愿意跟他一起来吗?
赵老师看出单尘的不对劲,问:“小单,告诉老师,你遇到啥事了?”
她的直觉很准确:“是不是和小江有关?前几次他都和你一起来,今天没见小江,你又愁眉苦脸的,你俩闹矛盾了?”
单尘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赵老师听,只略过了韩力的污言秽语。
“赵老师,我该怎么办?”单尘说:“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赵老师笑了笑,说:“小单啊,大家都说你从小就乖巧聪明,你爸妈也常常这样跟我讲,你是个好孩子,从来不会让他们操心,怎么遇到这种小事,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呢?”
她喝了口水,继续说:“你自己呢,喜欢和江兆相处吗?”
“当然喜欢。”单尘毫不犹豫道,“可是很多时候都是我在死缠烂打,我不知道江兆……”
“等一下小单。”赵老师说,“小江的态度还不明显吗?你疏远他后,他开心吗?”
单尘想起今天放学后江兆对自己说的话,摇头道:“应该……不开心。”
“这不就水落石出了!”赵老师一拍手,“你的感受、江兆的态度不正好说明了一切,为什么要纠结于别人的看法呢?”
单尘看向面带微笑、温柔慈爱的赵老师,顷刻间醍醐灌顶。
他这几日的苦恼,根源就在于韩力恶意的揣度。
自己疏远江兆,岂不是正印证了韩力对他们不正当关系的猜测?
但问题是他和江兆根本就没有什么,为什么要在意韩力说的话呢?他与江兆的关系里,分明只需要考虑他们两人的感受就可以了。
他真的是蠢透顶了。
单尘从椅子上站起,拿起衣服就冲出门外,“谢谢赵老师!我这就去找江兆!”
夜色深了,他很快就隐没于黑暗之中。
不过江兆还没见着,倒遇到几个抽烟的男生。
大约有十来个男生,或蹲或站或坐分布在小路两侧,让本来就逼仄的路口更难容人通过了。
单尘本想绕道而行,为首的男生却看见他了,喊道:“单尘!”
认识自己?
走近后他才看清楚,那群人竟然是江兆的“小弟”们。
天气渐冷,染的发、纹的身都被衣裳帽子遮了起来,单尘没见过他们几面,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他拒绝了递过来的烟,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带头的男生胡子拉碴,闻言嘿嘿笑道:“单尘,是这样的,咱哥几个好些日子没见过江兆了,他还好吧?”
单尘点点头,“你们找他?”
“嗨,是在找他,可这几天都见不着江少爷的影子,我们正愁着呢,这不今天正好把您盼来了!”
那人一边和他讲话,一边吞吐烟雾。单尘不着痕迹后退半步,这才没被呛人的烟喷个正着。
“所以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我转达吗?”单尘说。
男生哈哈大笑:“就知道江少爷的朋友爽快!这不江兆好些天没出现了,兄弟几个想他了,你看能不能和江兆说一下,下周晚上六点,随便哪一天,聚瀚城乡一起玩玩?”
单尘闻言,抬眼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这些人虽然话讲得客气,但也仅仅是看在摇钱树江兆的面子上。
单尘直觉如果当场拒绝他们的要求,这群人一定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好,等我见了江兆,会告诉他这件事的。”
小弟们见单尘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这才放下心来,没有继续缠着他。
江兆这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结识的狐朋狗友显然不知道他的住处,不然也不会专门在路口守着他。
小弟们虽然不学无术,但脑子多少有点。他们也没完全相信单尘的承诺,又派了俩人悄悄跟着单尘。
好在单尘长了个心眼,绕了几圈路,才将偷偷跟着自己的人甩掉。
确定没有人跟着了,单尘径直往江兆的家里赶去。
江兆住在五楼,远远望去,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亮一盏灯。
他没有回家吗?
单尘不死心,上楼敲响了江兆的房门。
敲了半天,把楼下的邻居都惊动了:
“小伙子,别敲了!我今天在楼下下了半天棋,才刚上来,那孩子压根就没回来!”
单尘道了歉,离开了这个小区。
没有回家,那江兆会去哪里?
单尘当即跑到瀚城乡,在得知那里江兆也没去过后,单尘彻底慌了。
他没有江兆的联系方式,又不认识江兆的亲友,只能满大街漫无目的地寻找。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单尘恍然间想起前世那天早晨,他找遍福利院每间房屋、每个角落,都见不到江兆的身影。
直到来到江兆在信息登记表上填写的家庭住址……
他仿佛又闻到了泥土混杂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耳旁也一阵嗡鸣。
他又回到了江兆的楼下。
没有警车,没有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有尸体。
什么都没有。
单尘用力呼吸着,平复着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里的心脏,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不在家,不在瀚城乡,也不在学校。
江兆会去哪里?
单尘静下心,猛地想到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