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凤向驿站大哥道了谢,拖着薛誉往回跑。
“这次又去哪儿?”
“回州衙!”
州衙里,刘兴泉正在和黄知州抱怨,“他俩就这么跑了,门也不给我带上,你说要是丢了些什么东西,我可怎么担得起。”
“那你呢?”
“我……我这……我去小解就那么一会儿,他们跑的。”
二人正说着,身后传来声音,“哟,刘大人,醒啦?睡挺好啊。”
“挺好挺好。”刘兴泉边答应边转头,见是柳凤后,话锋一转,“挺好什么挺好,你俩就这么跑了,成何体统?!东西丢了怎么办?”
“您不就在外头屋睡觉吗?有您在怕什么。”
“我睡什么觉?我不是一直和你们在里头找档案吗?不过去解个手,回来你俩就……”
“是吗?那您脸上这是……?”柳凤指了指唇上方。
黄寻江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
刘兴泉一摸,手上泛黑的墨渍。
“给刘大人拿面镜子。”
刘兴泉一照,一张老脸挂不住了,“哎哟哎哟”地先告退了。
黄寻江抬眼看了看柳凤,大约心中也知晓是她的杰作,假意训斥道:“胡闹!下不为例。”
“是。”柳凤嘴里应着,心里可不这么想,这老狐狸要是还一边偷着懒一边对自己和薛誉颐指气使,下一次可就不是趁着他睡觉画胡子这么简单了。
“你俩急匆匆来何事?”
“黄知州,马上派人去黄清轩的府上盯着。”
“盯着?有怀疑的对象了?是谁?黄清轩?”
“不,是王平。”
“王平?”黄寻江回忆着。
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那日午膳是他做的。
“你确定?”
他对此人着实是没什么印象,大约记得是个年纪不小的,身形肥胖,性格腼腆胆小。
怎么也不像是能做出这么些事儿的人。
“李君和的信,他应当有参与其中。至于是否杀害了李君和,我还没有定论。”柳凤将驿站信件一事告知黄寻江。
“行,我这就派人悄悄盯着。”
正说着,巧的是,临州府魏天的信件也到了。
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当年为了追踪曲跃画的画像。
确实很是周正。
薛誉盯着画盯了好久,片刻后说道:“曲跃应该就是王平。随着时间推移,年龄增长,人会老,外形会变,但人的头骨是不会变的。”
“我方才仔细看了画中人的骨相,确实和王平有七八成像。”
“你们看。”薛誉一一指着画中的对应位置,“此人双眼的眼窝是凹陷的,而眉骨突出。鼻梁有一处弯折,这被叫做驼峰鼻。下巴微微有些后缩,牙齿稍稍前凸。”
“我与王平独处了也有六七日,对他有所观察,与画中人的骨相很相似。”
也就是说,十几年前那个奸污了多名小娘子,脱逃了官府追查的曲跃,最终逃到了徽州,被黄老爷收留,摇身一变,成了黄家的下人和厨子。
李君和是不是他杀的,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
但他在这一个月间,伪造李君和的笔迹与黄清轩通信,将李君和的尸体用糯米灰浆封在酒楼内,都是不争的事实。
黄寻江立刻吩咐,“包围黄府,盯紧王平,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报。另外,将黄清轩叫来,见过王平年轻时模样的,也就黄家人了。”
黄清轩还没带回,文城和飞鸣先回来了。
他们带回的消息,更加证实了,伪造李君和信件之人,应当就是王平。
有人称,前一个月,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个送信件的将一封信塞进一户人家的门缝里。
那户人家早就空置了好多年,信塞进了屋,没人会管,都是一帮上了年纪的,也没那精力去管。
文城和飞鸣将四处空置的房屋打开,确实看到地上有落灰的信件。
但信件上,收信人的名字,不是李君和,而是季群积。
问那些村民,都说也从来没听过季群积的名字。
而有机会将李君和名字改了的,柳凤能想到的只有王平。
只有他,有接触到回信的机会。
文城这次还带回来一个稍稍年轻的农户。
“当年俺大约二十来岁,家里父母见这外乡人好看又能干,想留下他给俺姐当女婿。他答应得好好地,俺爹和俺姐可信他了,给了他一笔钱,把咱家都交给了他。”
“幸亏我当时不服气,偷了一大半藏在自己屋。第二日,那人就卷着剩下的钱不见了。”
“这人就是化成灰俺都能认出。俺记得他鼻骨有一段凸起,还有些微微龅牙。”
柳凤指了指一旁曲跃的画像,“是他吗?”
“对对对!就是他!”
即使只是一幅画,那农户都恨不得上前将画撕碎。
“你们官府要抓他?他是不是又骗别人钱了?”
柳凤摇摇头,“十三年前,他是临州府的通缉要犯,奸污了几个女子。”
农户听完,脸色煞白,摸着心口喃喃,“俺姐逃过一劫,俺姐逃过一劫。”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黄清轩到。
黄知州命人将农户安顿在里屋,又将曲跃的画像有意无意散落在桌子旁。
“黄知州。”黄清轩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上回剖腹验尸后,州衙就将结果告知了黄清轩。
作为家人,当诸多事实都指向了李君和,他们很清楚,这尸体就是他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葬礼准备得如何了?”
“这几日在准备了,定在后日。找人选了个吉时,将尸首带回双河镇,与他爹娘葬在一块儿。”
黄寻江点点头,没说话。
“不知黄知州今日叫我来,可是杀害君和的凶手有着落了?”
“啊,还没有。”
黄掌柜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
“是这样的。李君和在徽州只有黄家一户亲戚,但是在双河,他住了十多年,应当是有不少熟人的。你能不能写下那些人的住址和姓名,我们想去细查一番,扩大调查范围。”
柳凤躲在不远处的墙根处嘟囔,“真能扯。”
只见黄知州起身,“黄掌柜你直接坐上来写吧。”
“这……不大合适吧?”毕竟那是知州的位置。
“无需在意细节,笔墨纸砚都在此处,方便些。”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黄掌柜大步上前,落座后,凭着记忆写了几个名字。
正望着不远处回忆时,忽目光落在桌面的人像上。
“咦,这……这不是?”
“你认识?”黄寻江掩饰不住的激动。
黄掌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许是看错了。敢问你这画上是何人啊?”
“哎,我就说是她做梦呢。方才忘了收起了,抱歉。是一老妇人,非说十三年前曾在徽州城外被此人救了一命,如今自己也有了些积蓄,无儿无女命不长矣,希望官府能替她找到此人,她必将家产尽数拿给此人,还他当年救命之恩。”
柳凤继续摇头称赞,“佩服。”
只见黄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能有十来圈,忽放下笔拦下黄知州收起画像的手,“给我再看看,想了想还是觉得眼熟。”
“我就说眼熟,这不是我们家王平王师傅年轻的时候吗?”
“王平?”黄知州做了个宽大身形的动作,“你确定?”
“嗐,当然确定。我爹当时将他带回府时,我也能记事儿了。”
“时间也对得上,王师傅就是十三年前来的徽州。”
黄寻江高兴极了,说道:“哎呀,真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这时间可真不饶人。”
“谁说不是呢,可你别看他如今这副模样,年轻的时候,可是个一等一的俊秀小生,不然我爹为何要留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在府上,就是看中了他的长相。”
“不一定吧?王师傅那手艺,我到现在还回味着。黄老爷肯定是被他那一手好菜给折服了。”
黄掌柜摆摆手,“哪儿呢,王师傅那时候压根就不会做菜。虽然干活儿麻利,砌个墙搬个砖垫个瓦什么的,难不倒他,可做饭还真不会。后来我爹就有些后悔了,这么个好看的,老在外头干些活晃悠,被我母亲、姨娘,还有那些个年轻的丫鬟看见了,咂摸出点不对来,便给他换去了厨房。除了厨房那帮老妈子,谁也见不着。”
“王师傅聪明,竟很快就学会了,后来做得比家里的老人还好吃,在我们家一干就是十几年。”
“哎呀说远了,既然有这等好事,黄知州,我这就回府将王平叫来。”说着,便要起身。
黄知州将他按下,“这哪能劳烦掌柜的再跑一趟,我会安排人去把王平叫来。再说了,一码归一码,您这名单……”
“是是是,还没写完。”黄掌柜此时不知晓的是,一切都不过是个谎言。
王平那边,也被人领着过来了。
只是来州衙的理由是,让王平回忆回忆清轩楼开业这段时日,可有见过奇怪或可疑的人。
王平进了州衙,被领进了另一间屋子。
里头没人,只放了一杯茶水。
带路的是柳凤,她对王平说道,“王师傅,劳烦稍等片刻,黄知州还在向你家主子问话,稍后便来。”
“这……你不是薛公子的贤弟吗?”
“正是。”
“你怎么也在这?”
“今日每人都被叫来问了话,我已经问完了。他们忙,便让我领您进来。”
“王师傅别紧张,就是走个过场。”
听柳凤这么一说,王平稍稍宽了心。
屋子的暗处躲着薛誉,还有文城,带着那个农户。
这个配置本不是这样的。
本来是屋子里躲着柳凤、文城,和那个农户,薛誉去领路。毕竟王平与薛誉熟识,见到他应当能放下戒心。
但薛誉死活不同意。
薛誉用胳膊肘怼了怼文城,“你离我远点。”
“……这里空间就这么大。”
“……幸好和柳凤换了,否则后果很严重。”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就闭嘴,小心被察觉。”
至于那个农户,他在看到王平的第二眼,便双目瞪圆。
王平坐下后,端起杯盏,一口喝掉了杯中的茶水,包括茶叶,最终也没吐出来。
柳凤惊呼,“您连茶叶也喝下去啦?”
王平憨厚地笑笑,“习惯了。”
那个农户咬着牙小声道:“就是他,错不了。茶叶都尽数吞下,当年就觉得此人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