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瑶?”柳凤问道。
黄清轩点点头,“正是。君和说的在双河镇见到玉瑶的时间点,正是玉瑶消失后几天,时间对得上。而且他描述的长相、性子、喜好,几乎和我印象中的玉瑶一模一样。”
“于是我便去双河镇找她。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的被我找到了,可她不愿回徽州。”
“我理解她。若是回去了,被郑家或刘家人看到,会发生什么,明眼人都能猜到。”
“而她躲在双河镇很安全。那里的人很淳朴,只当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姑娘,对她都极好。”
“我倒也没逼她,只是时不时给她送些东西和银钱,帮她和君和通个信。”
“过了几个月,君和身子好些了,也会回双河镇悄悄去看她。”
“半年后,我成了亲,搬出了府。君和尚未娶妻,无法自立门户,他本想搬到我府上,可我娘一个人闷得慌,非要留他住下。君和心软,便应下了。”
“那时我就该将他带走的,否则便不会发生那样的悲剧。”黄清轩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可是郑家发现了玉瑶的行踪,将她带回,又发卖给了其他有钱人家?”柳凤问道。
“确实是发现了,这事是我黄家欠她的。一日,家里的李妈见君和不在,给他理了理桌面上的书法字画,看见那个画匣子便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李妈是家中老人,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也认出那是郑家的玉瑶。我黄家自问对她不薄,可她……可她竟为了讨点银钱,把此事告知了玉瑶的爹。”
“玉瑶那爹听说此事,便知晓,君和定是见过玉瑶。他日日盯着君和的行踪,终于被他在双河镇抓到了玉瑶。”
“她爹将玉瑶绑回了徽州。玉瑶长大了,出落得愈发好看,她爹觉得更能卖个好价钱了,于是给玉瑶编了个私生女的名头,改了个玉桃的名字,给她找了个有钱人家,准备嫁女换钱。但也没能成功,因为玉瑶又失踪了。”
“又失踪?会不会,这次也是逃到了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
黄清轩沉吟片刻,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大概率是死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她的尸首。”
又是尸体不见了。
“为何觉得她死了,而不是逃走了?”
“君和告诉我的。又是新婚的前一夜,君和去郑家救她,准备与她连夜离开徽州,双宿双飞。而我为他们准备了马车和盘缠,在城门口等着他二人。”
“可是一直等到深夜,都不见他二人的身影。我心下暗道不妙,忙回我母亲府上。却见府里灯火通明,仆人来来往往乱成一团。”
“母亲见到我,嚎啕地向我扑来。原来有巡夜的在湖边发现了君和,他满脸是血,只有微弱的气息,身边还有一件染血的嫁衣。”
“整个徽州城都知晓郑家回来个私生女叫玉桃,天一亮便要成亲了。巡夜的便去郑家问,这才知晓,玉瑶也不见了,而我们黄家这个表亲李君和,浑身是血昏死在湖边。”
“君和睡了两日才醒过来,我问他玉瑶的去向,可他只会说玉瑶死了,除了记得玉瑶毫无生气地躺在他的臂弯,其余全都不记得了。大夫说他被人重击了头部,失忆了。”
“后来官府也来查过,那件红色的嫁衣,被血染得发黑。是人血,应当就是玉瑶的。这样的失血量,大约人是已经没了的。”
柳凤唏嘘,这样一个好的女子,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害到如此境地。明明是人,却被当做了物品随意出卖换钱。
不,那不是亲生父亲,那连禽兽都不如。
禽兽姑且还有父女间的情谊。
黄清轩继续说道:“这事儿也就发生在一个月前吧。君和疯了似地去寻玉瑶的尸体,却怎么也找不到。我见他日渐消沉,觉得这也不是个办法。正好前段时间我运气好,低价盘下了这个铺面,便问君和可愿意与我一同开个酒楼。可惜他没答应,但是却给了我好多他的字画,挂在店中。玉瑶的画像,挂在最中心的位置,我大约知晓君和的意思。他兴许也抱着一丝期望,万一有食客见过玉瑶呢?万一她还活着呢?”
“是谁打伤了你表弟,官府查出来了吗?”柳凤问道。
黄清轩抬眼看了看黄知州,继而低下头摇了摇。
黄寻江大约也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插话道:“还未查到。但我们会继续追查的。”
“有劳黄知州了。”
黄寻江微微颔首,“令弟最近如何?”
“找了些地方,依旧没找到玉瑶,还是心神不宁,心绪不佳。半个月前,他说想一个人去双河镇老宅里看看,我便也随他去了。”
说罢,他朝文城砸的那个柱体看去,“若里头真是玉瑶,黄知州你得为她做主啊!究竟是何人,如此狠心,杀了她还不够,竟将她的尸首埋在柱子中。”
“若君和知晓此事……哎,也不知他能不能承受得了。”
黄寻江派来的仵作等人已经到了,候在一旁。
文城花了能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将柱体全部砸开。
恶臭扑鼻而来,里头的尸体虽未完全腐坏,但面部被人划烂,皮开肉绽,看不清样貌。
伤口处长满蛆虫,此刻正在津津有味地啃食着。
究竟是何人?与死者有如此大的仇怨,杀了还不解恨,竟要将脸划烂,尸首掩埋在这立柱中。
徽州大概许久没发生过这样严重的案子了,徽州仵作彭见山是个年纪轻的,这样的场景更是见得少,当下便捂着嘴冲了出去。
其余几人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在强忍着恶心。
柳凤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
她叹了口气,用手肘推了推薛誉,“要么,咱俩帮个忙?”
黄寻江脸上有些挂不住,自己麾下的官吏也就这点能耐,倒是比不上昌州的了。
但他也不是个意气用事之人,知晓此时验尸为重,便走至柳凤和薛誉跟前,谦逊地拱手低头,“还请二位帮忙。”
柳凤笑眯眯将薛誉拽起,“好说,好说。”
彭仵作带了背箱来,此时室内已经点燃了皂角和苍术,柳凤和薛誉戴上鹿皮手套和口巾,口含苏合香圆,对视后微微颔首,走至尸体旁。
尸身笔直地贴着砖石,“应当有什么绑着的。”柳凤说道。
可她伸手探进去摸寻,却没有摸到。
薛誉想了想,“可能是粘在砖石上的,用的糯米灰浆。试试将衣物剥除。”
说罢便将尸体身上已经脏污破损的衣物解开。
果然,尸身开始晃动。
二人合力,终于将尸体搬出,放在地上铺就的草席上。
“好像是个男子。”
薛誉此话一出,黄掌柜灰白的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
“男子?也就是说,定不是玉瑶妹妹?那还有希望!那还有希望!”
没人理会他。
想要查明身份和死因,自然需要验尸。
可尸体上爬满了蛆虫,腐肉和臭水混合在一起,无从下手。
薛誉从后院打了一桶水,将尸体皮肉洗净。
黄寻江轻咳了几声,“多谢二位,还请移步,让我们彭仵作验尸。”
尸首面部腐坏得较为严重,皮肉已经被啃食得所剩无几。
剥脱下来的衣裳看着是粗布麻衣,并不精致,尸体周围也没有找到女子的首饰,因此薛誉才会初步判断是个男子。
但究竟如何,还需详细检验。
彭见山缓过神来,细细验尸唱报,一旁的书吏配合着。
“尸体骨头色白,头顶至耳部及脑后颅骨共八片。不错,是个男子。”在摸到后脑勺处时,彭见山的手抖了抖,片刻后缓缓道:“颅脑后右侧有一处凸起的疤痕,疤痕四周皮肉色青黑,死者此处生前应受到过重伤。”
“何处?”黄知州一愣,向前两步,大声向彭见山询问道。
“颅……脑后右侧。”有什么问题吗?彭见山低头又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不会错的,就是颅脑后右侧,生前曾受过重伤,这伤口形状,像是用形状不规整的石块所伤。”
“黄知州,此特征不多见,单凭这一点兴许就可以查明死者身份。”
黄寻江沉着脸,缓缓转向掌柜的,只见黄掌柜面色也极差,他想起身,但是却双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他颤抖着开口,“也许只是巧合?徽州城这么大,颅脑后右侧受过伤的,又不止君和一个。”
一旦有了点线索,所有的特征便都会指向那个人。
黄寻江越看尸首的外形越像李君和。
彭见山继续验尸。
每个人似乎都在期待着,查验出来的特征能证明死者不是李君和。
否则,郑玉瑶的死,就彻底断了线索。
可往往事与愿违。
死者双手的皮肉尚还完好,右手指关节处的凹陷和痕迹可以推断,此人常年握笔。
经仵作检验,死者死亡时间约为十日前的丑时,死因为杀伤,伤口在脖颈处,失血过多而亡。
但柱子内未见大量血迹,应当是死后被悄悄带至此处藏尸的。
大量的特征都指向李君和,但黄掌柜却一口咬定不是。
“十日前?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他三日前还与我通过信。”
黄寻江却并未听他一面之词,他朝文城吩咐道:“派个人,去双河镇李家老宅。若是找到李君和,将他带回。若是找不到……立刻回来复命。”
还不等文城应下,黄掌柜却叹了口气,“别去了,君和不在李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