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砰”地一声,周铭清的尸体大概是因为翻动过多,加上天气湿热,胸腹部炸裂开来。
他现在如同一只漏了气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腹部的肠子,牵牵绕绕悬挂在外面,地上喷溅了一地的碎屑。
屋里众人纷纷受不住退出去,倒是孔县尉,大概这种场面也曾见识过,捂着口鼻咽了咽口水,没有挪动半分。
柳凤并未受到惊吓,她叹了口气,推了推薛誉,“继续吧。”
薛誉有些惊讶她的反应,但很快便收敛起情绪,继续检验尸身,“宽不足半寸,深约一寸。锁骨未受损,食管、气管断,为致命伤。根据这几日的温度和湿度、尸体膨胀程度、尸斑和尸体僵硬程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为两日前的子时初刻。”
两日前子时初刻?也就是自己和薛誉偷跑到浮云山上开棺验尸前几个时辰?
孔县尉将杜凯叫过来,“两日前子时初刻,你在何处?”
杜凯想了想,“我在医馆中。”
“医馆?这么晚了,你去医馆何事?可有人看到你?”
“自从娘子失踪,我便日日失眠。那日正巧医馆中送来了许多药材,迟迟没有理好,我便没有回家。不信你可以问医馆中的叶莹叶娘子。”
“叶娘子?”
“对,她在我医馆中干了也有近两年了,跟着我娘子学抓药。”
孔县尉命人将叶莹带来问话。
柳凤边听,边细细观察着整个现场的环境。
桌椅摆放整齐,床上被褥花色淡雅,和上次见到的不一样,看着是新的。
整个房间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
只有右侧地上,有个翻倒的椅子,应当是死者自缢时踩脚用的。
此时两名死者均躺在地上铺就的草席上,周铭清趴着的台面及周围,用石灰做了标记。
季秀英身边还有个红色盖头和一根绳索。
从周铭清体表检验结果看,其并没有与人发生肢体上的冲突。
脖颈上的致命伤干脆利落,正好划开右侧颈动脉,其余再没有其他的伤口。
一刀毙命。
周铭清是个成年男子,想要趁其不备一刀毙命,得有多大的力气?
正想着,薛誉已经将周铭清的尸体检验完毕了,柳凤手下也没闲着,将尸检情况一一记录。
接下来便是季秀英的尸体,薛誉蹲下,正准备开始唱报,孔县尉忽抬手制止,“慢着。”
“这是什么?”孔县尉眼尖,发现枕下压着一张纸。
他用食指和中指将纸张夹出,打开细看,片刻后得意一笑,“我倒也推断了个**不离十。周铭清与季秀英存有私情,那日季秀英与丈夫杜凯大吵了一架后,离家出走,来到周铭清住处想与其私奔。无奈周铭清不同意,二人发生争执,季秀英一怒之下用菜刀砍死周铭清。之后后悔不已,悬梁自尽。”
孔瑞祥见薛誉面露疑惑,示意刘明将那封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柳凤凑上去看,上头的字迹端正娟秀。
信中,季秀英对自己杀死周铭清供认不讳。原来季秀英曾多次随杜凯一同给周铭清治病,一来二去,二人暗生情愫。
李冉死的那日,杜凯发现自家娘子与周铭清有染,回去与季秀英大吵了一架。
之后,季秀英离家出走,来此处找周铭清,想要与他一同私奔。
却不料周铭清处处推脱,季秀英一怒之下杀了他,万念俱灰,便取一根长绳自缢。
杜凯突然“哇”一声朝季秀英尸体扑来,“娘子啊!你又是何必呢?周铭清连自己的娘子都敢杀的人,你怎么就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呢?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让我怎么办啊!”
孔县尉不耐烦地看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衙役将他拖下去。
“薛仵作,那便开始检验季秀英的尸体吧。”
正说着,杜凯挣脱衙役的桎梏,在孔县尉脚边跪下。
他抱着孔县尉的双腿,哀求道:“既然我娘子是自缢而亡,求县尉留她一个全尸吧。她生前便爱美,我不希望死后像周铭清那样,死无全尸啊!”
“按照宸国例律,除非因病死亡,皆应验尸,不得免检。再说了,未经检验,如何认定她便是自缢死?”薛誉说道。
孔县尉大概是有些动容,又觉得薛誉此番话是对自己权威的挑战,他睨了薛誉一眼,“自缢死的,我见得比你多多了。季秀英双眼闭合。嘴唇黑紫,微张,舌尖伸出牙齿。颈间有勒痕。双拳紧握,足尖垂直向下。便溺脏污衣物。”
“薛仵作,你倒是给我说说,哪一点不符合自缢死的特征?”
柳凤一一对照。
孔县尉说的确实不错,尸体的表象能与自缢特征吻合,但这些现象并非仅出现在自缢死中。
孔瑞祥见薛誉不说话,冷哼一声,“还有什么话可说?我看你还是太年轻,过于循规蹈矩。案情很清晰,又有自认的信笺。尸亲的要求并不过分,破个例,也无妨。”
“你大致看看死亡时间便好。”
薛誉沉默片刻只得应下,季秀英的死亡时间,和周铭清一致。
正巧,叶莹被带到,她确认那晚子时初刻,自己在医馆同杜大夫一同整理药材,直至天亮。
孔县尉点点头,“此案经过现场取证,加上薛仵作初验,已初步定案。
“另外,李冉的案子,人证物证齐全,李冉与周铭清因季秀英一事发生争执,周铭清失手将李冉杀死后,伪装成意外死亡。”
“天也亮了。刘明,派人去华岩县请李县尉来,大概要多久。”
“华岩县离咱们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的距离。现在是卯正时分,一来一回,算算时间差不多午时初刻前定能到。”
“行,让李县尉到了以后歇歇脚,我们午正时分开始。”
“天气太热,尸体**得太快了。刘明,再找两名杂役将尸体带去县衙的冰窖看好,不得有闲杂人等接近。”
“二位,李冉的案子和今日一案辛苦了。既然初验已结束,便请二位稍后离开。我还有其他公务处理,便先行一步。”
孔瑞祥走后,柳凤凑到薛誉身边问道:“孔县尉这么笃定,直接定案不就得了,怎么还要请华岩县的李县尉啊?”
“周铭清是他杀,李冉也是他杀,需要百里内请个邻县的官员来复验。”薛誉边说,
“哎,你觉不觉得这个案子的结论也有点太草率了。”说着柳凤朝尸体扬了扬下巴。
“确实。”
“那咱们再验验?”
“这不合规矩。”
“你又不是没干过不合规矩的事儿?”柳凤揶揄道。
薛誉嗫喏了半天,说道:“那是因为案件有疑点。可季秀英的尸表特征完全符合自缢死。”
“那咱们就尸表检验,不开膛破肚,谁能发现?”
薛誉抬头看了一眼刘明找来的那两个杂役,不说话。
柳凤脸上堆起了笑脸,她给两名杂役各拿了片姜片,“大哥,不赶时间,慢慢来。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忙了一晚上怪累的,等这味儿散了些再抬走?”
“确实有些……呕……”有个杂役想起方才尸身破裂的场景,干呕了一声,额间都是汗水,看起来有些发虚。
“唉!也真是为难你们了。像我们薛仵作,这种场景天天见,这种味道天天闻,习惯了。”
“那倒也没有。”
柳凤翻了个白眼,心里骂道,没见我在演戏吗?还拆我台。
却没想到,薛誉继续说道:“最近天气又潮又热,尸体**得极快,我也是很久没见到膨胀成这样的尸体了。我担心你们运到半路,另一具尸体膨胀炸裂开来……就……唉!”
两名杂役一听,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尸体炸开,内脏漫天乱飞的情景了。
一阵反胃。
你小子,不是演得挺好的吗?
柳凤趁热打铁,“要不你们去歇息一会儿?反正薛仵作不怕,我们收拾一番,帮你们抬去冰窖!”
见俩杂役正犹豫着,外头突然响起脚步声。
是刘明。
“薛仵作,还要麻烦你将初验尸格目给我。你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将尸体抬去县衙冰窖!”
“是是!”杂役不敢耽搁,将两具尸体抬上车,走了。
留下柳风和薛誉面面相觑。
计划A失败。
“怎么办?”柳凤朝薛誉问道。
薛誉想了想,“你不是能与死者对话吗?和孔县尉说季秀英刚才告诉你了,不是自缢死,而是被人杀害,要求验尸。”
柳凤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当我是个半仙了?
“这招不能乱用。咱们现在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季秀英确实不是自缢死的。万一我这大话一出,尸检后发现真的是自缢而亡,我在璞县还能不能混下去了?”
“也是。”薛誉叹了口气。
计划B失败。
刘明将他二人请出周家,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后,柳凤双肩垂下,面颊无光。
薛誉叹了口气,“回家休息吧。”
身后柳凤却拽住了他的衣领,“等会儿!”
说罢,将他拉到周铭清家后头的角落里。
“季秀英和周铭清的案子,这么多的疑点,孔县尉愣是一个都没发现,这么快就下结论了。如今隔壁县那个什么李县尉已经在来的路上,万一他也是个草包,那可咋整?”
“去掉万一二字。”薛誉是见过李县尉的,此番来,基本就是走个程序罢了。
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外仵作,又能如何呢?
“我只是个仵作,只负责如实将检验到的结果喝报出来。至于孔县尉如何推断,那是他作为验尸官的职责,我没有下定论的能力和资格。只是觉得不让我验季秀英的尸体,有些可惜。”薛誉垂下眼睫,轻声说道。
“尸体已经抬去县衙的冰窖了,至少现在,你是没机会验了。但是案发现场,我们还有机会,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们必须在李草包复验前,找到案子关键的证据。”
“可门外有人守着,而且……这不合规矩。”
柳凤被这个榆木脑袋差点气死,她勾起指关节,在薛誉额头敲了两下,“亏你还说自己只救死人不救活人。县尉是个草包,你也见死不救?那日擅自开棺验尸的胆量呢?方才配合我演戏的劲头呢?”
“周铭清的伤口,干脆利落,一刀毙命。若不是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很难做到,就这一点,季秀英杀人便存有疑点。”
柳凤边说边在薛誉脖颈间一个轻轻的手刀。
紧接着,又在他长衫外轻抚了几下。
“二人既然发生争执,为何家中如此整洁?好像被人特地整理过一番。仅仅是不同意私奔,便到了需要杀对方的地步?”
“杀了人还有心情写亲笔信?字迹查过了吗?可是季娘子本人写的?”
“还有周铭清鼻腔内的红紫色粉末,是什么物质,你查出来了吗?”
“若真是季秀英杀的,为何她的身上一点喷溅的血迹也没有?”
“还有季秀英,为何自缢要给自己戴上红盖头?”
“自缢的绳索检查了吗?季秀英脚下的椅子检查了吗?”
柳凤朝薛誉一步步逼近,就差没用指头戳他脊梁骨了。
“看看,汗流浃背了吧?面红耳赤了吧?答不上来了吧?”
薛誉涨得满脸通红,“不是,你离得太近了……”
柳凤愣住,确实,自己就差没贴在薛誉身上了。
她慌忙后退几步,“你就给句话,跟不跟我一起翻进去再看看。”
1.子时初刻:23:15
2.卯正:6:00
3.午时初刻:11:15
4.午正:12: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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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