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薛誉还是接着检验,口腔内无水沫,四肢甲缝无泥沙。
说明死者投入昌盛河时,已经停止了呼吸,也没有挣扎。
更关键的是,柳凤在死者的右腿上,发现了一根断裂的丝线。
一整个白日里,都无人发现这具尸体,直到刚才。
再加上方才那大娘所说,尸体是从河底慢慢浮上来的。
柳凤推断,“这根丝线下,大概绑着一个重物。河水的侵蚀导致丝线断开,这才让尸体浮出水面。”
“真实的死因是什么?”
薛誉想了想,“死者身上没有其他的外伤。口唇面部及四肢无青黑色,银针插入喉部未变黑。”
柳凤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后说道:“这么说来,杀伤、中毒死、勒死都可以排除。”
“会不会是压塞口鼻死?”
“有可能,口鼻中的血水被河水洗净。而且死者肛周衣物脏污,方才我判断为河中淤泥导致,若是压塞口鼻死,大约是便溺。”
真正的死因还需要详细的检验,实际案发地点还无法确定,确定死者身份为首要大事。
“等魏知州来了,找画师画幅相让人来认尸吧。”
“尸体这个样子,怕是很难还原容貌啊……”
“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的特征,或是身上是否带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柳凤正说着,薛誉眼尖,见死者衣襟交叉处,有一抹红色流苏。
“这是什么?”
薛誉小心翼翼拉着红色流苏往外扯,一块雕工精美,品质上乘的羊脂白玉掉落出来。
上头雕刻的,是一只啼鸣的喜鹊,站在枝头。
柳凤和薛誉对视了一眼,兴许,这块玉佩,便是认出死者身份的关键。
很快,魏天带着四名捕快赶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
薛誉回禀道:“初步检验判断,真正死因为压塞口鼻死,死后腿部悬挂重物抛入昌盛河中。是在此处浆洗衣物的大娘发现的,尸体从河底浮上水面,实际死亡之地尚未确认。由于尸体肿胀,面目全非,给死者画像恐怕有一定难度,不过我和柳风在此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说着,薛誉摊开手,那枚玉佩便静静地躺在他手掌心中。
魏天点点头,转过头朝身后的捕快吩咐道:“你们,两人守住此处,另两人将尸体带回州衙。找个画师,尽量还原死者生前的面貌,发布告示。另外,这枚玉佩,也画上去。”
“是!”
捕快得令,驱散了依旧在围观中的百姓后,将尸体小心翼翼装进准备好的尸袋中,找了辆板车,推回了衙门。
见人群散开,捕快也走了,柳凤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朝魏天央求道:“魏知州,柳风有个不情之请。”
“说,与我还客气什么。”
“我想让人去河底搜寻一番,找到那个曾经绑在死者腿部的重物。”
“准了。”
“黄涛,林琪,看住此处,若有可疑之人盯紧了。我们先回去一趟。”魏□□剩下的两人吩咐道,转身便要离开。
“这……”柳凤不解,不是答应我寻人去河底搜查吗,走了是几个意思啊?
魏天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搜寻证物一事我会安排人去做的,你们等在河边也无用。和我回一趟州衙,我有东西要给你们。”
柳凤一肚子的疑虑,但还是老实跟着去了衙门。
魏天命人将东西取来,递给柳凤和薛誉。
柳凤一看,木质的腰牌,上头一面刻着昌州州衙的名称,一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和官职。
柳凤一字一句读着,“柳风,推司?”
她探头朝薛誉看去,只见他面带惊喜,忙问道:“给我看看,你的是什么?”
“内仵作?”
魏天哈哈笑道:“不错。我以昌州知州的身份,现命柳风为推司,负责本州发生的案件。命薛誉为内仵作,负责尸体的检验。”
“如何?还满意吗?”
柳凤虽不知晓这推司到底是个什么官职,但魏天都说了,本州发生的案件,那想必和之前侦破案件做的事儿应当是差不多的。
她喜笑颜开,将腰牌揣进怀里,又将那个临时腰牌取出。
“这个还给您。多谢魏知州赏识,我和薛誉定会通力配合。不仅今日的案子,往后昌州所有案子,我都保证,不出冤错!”
“好!如今你们有了正式的吏人身份,虽说地位终究是比不上官职,但办起事来总是能方便些。”
柳凤摆摆手,“吏人又如何?在昌州,我们有魏知州您罩着,没人敢欺负我们。做好本职工作,便好了。”
正说着,那边请来的画师已然将死者的生前面貌大致画了出来。
告示贴了出去,除了画像,还有死者身上的特征——右侧眉尾有一颗豆大的黑痣,另外,还有那块羊脂白玉。
很快,搜索的人也从河底打捞了东西上来。
是一块大石头,上头绑着的丝线,和死者右腿上的丝线是一样的。
柳凤和薛誉一块儿,先回了趟宁禄和的府上。
薛誉拿起他的背箱,便要走,“我再去一趟衙门,方才检验得粗略,总是不太放心,这回再看看。”
柳凤点点头。
刚把薛誉送走,院子里却迎来了她最不想见的一个人,宁禄和。
“柳公子一个人?”
柳凤头都没抬一下,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他,“嗯。何事?”
“我听说,昌盛河边死人了?”
“官府查案,少打听。”柳凤懒得与他客气,首富怎么了,得供着不成?
没想到,宁禄和却不知趣,他鄙夷地嗤笑了一声,“官府查案?你一个小小书吏,倒是和我耍起了官威。”
柳凤从腰间摸出崭新的腰牌,“不好意思,升级了。推司,看到了没有?”
“嘁!推……推司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一个小小吏人。你拼死拼活干一个月的钱,我宁禄和一日便能给你。”宁禄和越走越近,近到柳凤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她稍稍挪开,笑道:“宁公子真是个大善人,您要是觉得钱多到没处使,非得给我,我也不拦着。”
“给你可以,有条件。”
“哦?说说看?”
宁禄和忽抬手,在袖袋中摸出块玉,“看到没有?这块玉佩,价值连城,伺候好我,有的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柳凤脑子里“轰”一声炸开,她想接过玉佩,可宁禄和却逗着她收回了手。
但柳凤看得很清楚,红色的璎珞,上好的羊脂白玉,鬼斧神工的雕工,喜鹊站在枝头。
与死在昌盛河边那人身上的玉佩,几乎一样。
柳凤看向宁禄和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究。
这人方才是不是来问昌盛河边死人的案子来着?
莫非他是真凶?
柳凤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宁公子好阔绰,这玉佩看着可值不少钱呢,你就不怕我拿着跑了?”
“有价值,才能证明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啊……这玉佩,我可不是谁都给的。”宁禄和边说,边上前两步,抬手便要抚摸柳凤的脸颊。
柳凤稍稍偏头,笑道:“哦?柳风不才,倒是想听听,宁公子都给了谁呢?”
“那自然是成了我宁禄和的人,才能拿到这块玉佩。”
柳凤嗤笑一声,“这不是很简单?不就是伺候你,给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也算是宁府的人。这么说来,宁家下人人手一块?”
柳凤不是不懂宁禄和那句“伺候好我”的意思,只是她不确定,究竟是自己女子身份暴露,还是有钱人家玩儿得花。
果然,宁禄和顺着她的话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想什么呢?我说的伺候,可不是做下人。再说了,这玉佩价值连城,怎可能人手一块?宁府偌大的家产,也仅有三块,我家娘子手中自然是有一块的,另一块嘛……”
宁禄和说到这,忽然蹙了蹙眉,有些嫌恶。
“不说了不说了,晦气!总之,这一块,你若是让我高兴了便是你的了。”
晦气?
柳凤转了转眼珠子,既然这玉佩宁夫人手中有一块,那另一块,有没有可能在宁禄和那个妾室季筱美的手中?
可为何死者的身上也有一块呢?
柳凤想不明白,干脆抓起宁禄和的手腕便往宁府外走。
“你这是……”宁禄和一开始有些吃惊,可转瞬,便面露了然之色。
“猴急!还是小郎君好,不像女人,扭扭捏捏推三阻四,假清高,最后还不是睡到了我身下?”
说罢,宁禄和反手抓住了柳凤的手。
柳凤一个激灵,猛地甩开,“别碰我,跟我出去一趟!”
“对对对,还在府上,不碰不碰。咱们出府找个好地方。”
柳凤翻了个白眼,懒得多费口舌解释。
一路上,碰到了好多宁府的下人。
他们见宁禄和,纷纷乖顺地低下头,可在背过身的地方,**裸地盯着柳凤,面露唏嘘神情。
终于,出了宁府大门。
柳凤左右看着似乎在搜寻什么。
宁禄和笑道:“这事儿交给我。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刚要上手将柳凤搂过来,柳凤一个健步,朝左侧街市的一面墙上冲去。
“诶……”
宁禄和想说,方向错了,客店不在那儿。
可见柳凤将那面墙上的一张告示撕下来后,住了嘴傻了眼。
柳凤拿着撕下的告示朝宁禄和快步走去,“宁公子,劳烦您辨认一下。”
宁禄和接过,“哟,这谁啊?哦,这就是今日在昌盛河死的人啊?不认识,没见过。”
他摇了摇头。
柳凤指了指告示右下角画的那枚玉佩,“那玉佩呢?”
宁禄和脸上的表情变得可怖起来,渐渐地,从红润到苍白。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到底是谁的玉佩?”
“这……”
“莹莹的玉佩就挂在她腰间,而我的……”宁禄和说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
片刻后,双唇颤抖着说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筱美的玉佩明明已经作为陪葬品葬于墓地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