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穿着洗的很旧的衣服。九十月的季节,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她却还是穿着中袖上衣和一条薄裙。
他抱着手臂看她写字,眼前的桌面摊着她的课业作业。
“写好了,少爷看。”
“少爷?”他皱着眉头,“你又不是我家的下人,叫什么少爷。”
欢颜想解释是跟着虹姐这么叫的,但是,想起虹姐说的,还是闭了嘴。
他看她写的字娟秀,欢颜两个字,再看向她同样工整的作业,眼里有些欣赏。
“那是你亲哥?”
“谁?遂溪哥哥吗?”
“不然还有谁。”他又不耐烦了。
“不是。”
“不是最好,他是暴动分子,你要是跟他扯上关系,你们以后,尤其是你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欢颜看他尚未脱离稚气的脸上突然冒出一股老练狠劲,噤声,低头不动声色默默退到书桌一侧。
看出她的心思,他往旁边白了一眼,躺回椅子,“东西我都看过了,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我父亲还是会继续赞助你们,钱票待会保姆会给你们。我父亲是个大善人,我不是。所以,我说的话你记住。”
“嗯。谢谢少…谢谢您。”
“出去吧。”
回去的路上,虹姐提着手里的钱票和银两,心里的石头落下起来了,有心情跟欢颜说起林家。
欢颜得知,林家老爷是原先军阀政府的高官,后面告假在家休养身体。林家少爷叫林阮,生母也是东北奉天政府的高官家里的名媛出身,自少爷初等学堂毕业后,经常回奉天侍奉年迈体弱的双亲。这次我们没有看到太太,也是这个原因。林家少爷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写得一手好字,文章数理都擅长,只是性格高冷了些。
欢颜想起他那张比自己长几岁,透着生人勿近的脸,点点头,想着下次,应该也没有下次会见面了。
可是,一个月后,虹姐又带着她去了林宅,说是林家少爷点名以后就让欢颜每个月上门交一次学堂作业和领老师们的月俸。
第二次见到他,他正运动完往楼上去,撂下一句,“等我片刻。”便快步上了楼。
这次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欢颜要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这次多拨了些银两,你让虹姐带你们去做几身冬天的袄子。”
欢颜手里其实是有钱的,父亲母亲带她去汇丰银行存过钱,里面有家里这些年的积蓄。但是一个人生活,她也不敢往银行去,仍旧是害怕坏人认出她。
学堂里的同学来来往往,有时候这个月认识,下个月就又随着找过来的亲戚走了它乡。欢颜没有交到交心的朋友,也不爱打扮。
听到他这么说,欢颜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虹姐从家里给她找来的薄棉袄,虽然略大了些,但是总还是够穿了。不过她心里还是暖暖的,回过头,朝他嫣然一笑。
对面的男孩,脸上明显一怔。
然后别回头去,“快回去吧,天黑的早。”
又是一年春天。
在春节过后的正月,欢颜收到了遂溪哥的一封信,是虹姐悄悄带给她的。
信里,遂溪哥写道,他已经在武市安顿下来,跟着父亲的朋友们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但是还是危险。他让欢颜继续在南城里好好学习,把初级学堂念完,他会把她接到身边来。以后他也会继续定期给她写信。信里,他还给虹姐寄了些银两,感谢她照顾欢颜,这乱世里他唯一的亲人了。
那天,欢颜开心极了。
感觉到人生的春天,又继续按时归来了。